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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00块钱买的奴隶(1/1)

夏驼背养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四年前嫁到20里外的宋家沟,夏驼背说自己老了,小女儿再嫁这么远,哪天自己喂了狗都没人知道。他开始考虑养老问题,四年后决定不让小女儿夏春花外嫁,而是招上门女婿。

在农村,做上门女婿就是嫁儿子,干着长工的活,待遇却是童养媳级别,生的孩子还随母姓,所以没有谁家会让自家娃去做上门女婿,除非太穷,或者家里男娃太多,娶不起媳妇,只能嫁儿子去当上门女婿。

能招上门女婿的,不是普通人家,要么女儿漂亮,要么家底厚实,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夏驼背貌不出众,脑子却很滑溜,隔三岔五骑着自行车到集市上收购烟叶、粮食、猪崽,再雇汽车拉到县城,卖给批发市场赚差价。捣腾几年,家底越来越厚,招上门女婿的想法憋都憋不住,他甩给媒婆一张大团结:“人要长得好看,高大,还得有文化……这是春花的意思,她满意就行。”

林大昌让小儿子去夏家当上门女婿,只因三间破瓦房不够两个儿子分,他又没能力多建两间瓦房。他还有一个打算,林远到夏家上门之后,能向夏驼背学点做生意的本事,让林家的经济能宽松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林大昌惦记占夏驼背便宜,精于算计的夏驼背则有自己的算盘:将家里的农活全甩给林远,自己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当个“倒爷”。

割麦、收棉花、砍玉米秆、挑粪、施肥,地里的轻重农活,林远必须全部包揽,回去还要做饭、煮猪食、喂猪,忙得两脚不沾地。这种强度,就是林大昌也扛不住。

林远在农村长大,对农活不陌生,但从小到大干的都是手上活,肩挑背扛这种重活,是20来岁的小伙子才干的。农村人都知道,20岁之前,男娃正长身体,干重活不长个,找媳妇会被减分。

四天下来,在扁担的重压下,林远两个肩膀肿成馒头,双手布满锄把磨出的水泡。接连两天大雨后,他被派去棉地打农药,赤脚踩了地里的肥水,脚掌长满“肥水疙瘩”。

这种疙瘩是由真菌感染脚底皮肤引起的水泡,夜晚痒得要命,一挠就流黄水,然后脚板又痛得要命,奇痒奇痛,搅得他整宿没法睡觉。

一周下来,林远变得千疮百孔,浑身是伤,坐在夏家的竹椅上呲牙咧嘴。

夏春花的大饼子脸凑到林远面前。林远以为她会说几句安慰的话,结果她嘴里蹦出的词差点气死他:“这点小伤,死不了人,一会儿去地里把棉花摘了,明天说不定又会下雨。”

“棉花你可以去摘,我要歇一歇。”林远不愿意。

夏春花根本不打算放过他。

“我凭啥要去摘棉花,招你进门不就是让你干活的嘛!”夏春花说话的口气,好像竹椅上的不是人,而是一头牛。

这话刺激得林远直接从竹椅上蹦起来,光脚踩在石板地上,像踩着一堆蒺藜。他痛得又坐回竹椅。“夏春花,你这么说话不好吧。”

“嫌难听?”夏春花呸了一声,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嫌难听可以不答应定亲,哪来那么多屁话!看你娘那天数钱的动作,就是穷,穷疯了……”

林远从小到大,没见过泼妇样,夏春花给他本色展示,他就不知道怎么办,气得靠在椅子上喘气。

夏春花更加得意,往前一步,双手叉住水桶腰,整个人堵住林远的视野,大饼脸露出谜一样的笑容。“我骂你,你能怎么的?你就是我100块钱买来的奴隶,老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夏春花平时嚣张跋扈已成习惯,这番话就是随口而出,夏驼背和左邻右舍见惯了,都让着她,但对林远来说,这就是严重的侮辱。他读的杂书数量,远超同龄人,骨头上早被刻上“士可杀不可辱”的印记。

林远腮帮紧咬,大口喘气,如一只嘶嘶漏气的煤气罐。

夏春花还在往前靠,想从气势上再度压迫林远,让他哭着跪在自己面前。她的声浪更大了,唾沫喷到林远脸上。

林远被点燃了,所有的愤怒化作全身肌肉收缩的力量。他从竹椅上站起来,两只脚居然感觉不到疼痛,双手在夏春花软绵绵的肥肚子上猛一推。夏春花像一只大狗熊仰过去,四脚朝天跌倒在旁边的猪草堆上。

“奴隶?做你的猪八戒美梦吧!”林远一边穿鞋,一边指着陷在猪草堆中挣扎的夏春花说,“你就是一个没见识、人见人烦、没人要的泼妇。”林远把他能想到的恶毒词语,全一梭子打在夏春花身上,毫无保留。

骂完,他背上自己的黄绿色旧书包,大步回家。

夏春花挣扎几下,爬出猪草堆,头顶一大捧猪草,模样狼狈,却并不生气。她对着林远的背影大声说:“回来的时候,不用进门,直接下田割稻子!”她算定缺钱的林家,一定会把儿子送回来。

她没读什么书,但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不管你站得多板正,贫穷这根大棒都会打断你的腿,让你直接跪下。

“去你的!”林远不吃她这一套,捡起一块石头,扔进在柚子树下乘凉的鸡群。扑的一声响,鸡群咯咯惊叫,轰然炸开,鸡毛混合着鸡屎味儿四处飘荡。

天色黄昏时,林远走进自家院坝,正碰上下地收工回家的林大昌和袁翠菊。

订亲后,男方去女方家服“徭役”,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才回家,林大昌见林远几天就回来了,以为他在夏家过的不错,便问:“啥时候回去?”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

林远气呼呼地说:“不回去了,永远不回夏家了!”

林大昌的脸僵住了:“为啥?”他担心儿子又搞出什么事来,声音禁不住有点发抖。

“夏春花就是一个泼妇,比嫂子还泼!”林远说完,坐在大门旁的石凳上,嘴歪了歪,两只脚突然剧痛无比。

听完儿子的叙述,林大昌坐在小板凳上,望着地面发呆。林远不辞而别,确实痛快,但既然毁约,按风俗规定,需要把订亲的那100块钱退回去。10张大团结还没捂热,又要哪儿来回哪儿去,对林大昌来说,还不如从没摸过它们。

要命的是,没了这100块钱,后面的钱也不会来。按风俗规定,逢年过节,夏家也要用钱财打点林家,等于林远当上门女婿,每年会给林大昌多多少少增加收入,而且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开支减少一大截,又可以省出一笔钱来。

林大昌曾打算,靠林远当上门女婿获得的收入,加上养的一头肥猪和一头羊,翻修破瓦房的钱基本就有着落了,坚持两年,再借一点钱,房子翻新不再是问题。但林远不回去的话,他林大昌就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

考虑完毕,林大昌清清嗓子,冷冷地对林远说:“在家歇几天,消了气,你还是回夏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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