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过往(1/1)
对悠然礼而言,周末的结果她很满意。因为最后桃沢选择留在了这里,并成为车组的领导人。KV-85的车组缺一个车长确实是悠然礼需要桃沢的一个理由,但并不是绝对的。真正让悠然礼对装甲部中的德系耿耿于怀的,还是让KV-85缺少一个车长的那次事件——
那本应是再正常不过的友谊赛而已,一开始演练的双方也确实可圈可点。通过对过往比赛的总结,装甲部的各位一致认同夜战是目前的短板。本场友谊赛便围绕着大洗和圣格罗丽安娜两所高校展开,友谊赛时间从傍晚时分开始。也就是说,这场比赛是要经历夜战的。战车道联盟已经决议要推动战车道这一比赛形式的变革了,所以对于参赛选手们的私人物品以及参赛物品限制也做了更多的修改。比如照明弹之类,此刻在夜战中已经可以使用。然而也正是因为变革刚刚起步,对于这些根据二战中的军用物品仿制而来的道具,对于防护措施上仍然处于试验阶段。所以当时正在友谊赛一类的非正式比赛中使用,为往后的正式比赛使用收集数据。
比赛进行到深夜,双方互有损失。双方剩余的几辆坦克正在被积雪覆盖的森林中如同猎手一般安静地搜寻着猎物,诚然此刻猎手本身也是一种猎物。然而毕竟是圣格罗丽安娜的主场,拥有更加丰富的比赛经验,虽然大洗的指挥整体上没有出现明显的错误,但仍然不可避免地落入下风。
“这样下去不行,一定要想办法做点什么!”在木林的耳麦中传来同伴焦急的呼唤声,来自对方的又一轮炮火已经出现,对方此刻正在用定期的开火稳步向前推进战线。在雪地里向后退是不太现实的,如同同伴所说,一定要想办法做点什么。木林很快就想到了办法,她按住自己的麦,向大洗装甲部并未被淘汰的同伴们分享着自己的意见:“我有一个办法……”
木林的办法就是让苏系的KV-85摸黑绕到圣格罗丽安娜剩余几辆战车的后方,大洗装甲部的其余战车逐渐收缩抱团,装作是一个明显的指挥错误。然后由Ⅳ号战车的车长鹤洲野仰光对逐渐靠近的对方战车发射照明弹,让圣格罗丽安娜的战车车组们陷入一段时间的致盲效果。KV-85再与大洗装甲部的战车此刻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计划是很好的,然而具体落到执行人身上却出现了问题。执行发射照明弹任务的人是芙洛,听名字就能知道,她并不是本地人。实际上,她虽然在日本出生,却是血统纯正的英国人,在初中时便前往圣格罗丽安娜学院的一年级就读。然而因为一些问题——据她本人所说是与高中的同学关系不和,她在就读一年后离开了,转入了方才斩获辉煌战绩的大洗女子学院。得益于过往的经历,她对于英系坦克的指挥能力不只是在圣格罗丽安娜,甚至可以说在全国战车道联盟的所有学校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她的天赋和能力让她在谈吐中难免带些傲气,然而配合上她在言语中故意出现的粗鲁言辞。和她接触过的大部分人反而都认为她是一位平易近人,天赋才能兼备的车长。水仙在她来到大洗装甲部时,并没有细问她的过往。而她似乎也不愿意谈起更多,每当有人询问她以前的经历时,她总是苦笑着摇头。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她在听到这个计划以后。口中不断重复着这个草率计划,并不断地完善着相关的细节。
计划执行顺利,顺利地简直超出了预期。然而在几乎所有人的战车进入了预定位置、只有最后一个缺口的战车——悠然礼的KV-85尚未就位。在桃沢的故事开始前,KV-85的车长一职另有其人。而促成桃沢成为KV-85车长的,正是这计划外的照明弹发射。
炽热的白色光球划过树林间,确实有不少靠近的圣格罗丽安娜的战车因为突然到来的强光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甚至出现了慌乱中两辆战车相撞,同时失去继续比赛的能力的情况。然而并未进入预定位置的KV-85也成为了这发照明弹的受害者,KV-85的原车长在一声尖叫后失去了视力。圣格罗丽安娜高中的剩余战车迅速抱团向KV-85这边突围,而在大洗的包围网后方,也有几辆“十字军”轻型坦克开火,虽然相较于包围网内的战车,这几辆“十字军”可以说是漏网之鱼。然而她们的开火确实破坏了大洗本就不多的还能行动的战车,里应外合下,大洗队在这场友谊赛中彻底败北下来。
那场比赛的胜负已经不重要了,即使在赛后仰光拼命解释自己没有草率地命令芙洛发射照明弹。战车道协会也承担了原车长的治疗费用,但那个距离直面信号弹仍然让她当场失明,就算能够治疗恢复视力,想要再一次成为车长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比赛结束后悠然礼经历了一场包含了几乎整个大洗装甲部的争吵,没有明确的争吵双方,虽然最终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然而当把她们所有人纷纷离开时,悠然礼认定大洗装甲部已经因此出现了几乎无法弥合的裂痕。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些德系成员。是她们提出的计划让别人执行,是她们在后面让别人先上。是她们把经费独占大头,是她们把风头出尽……
那天清晨,当悠然礼经历了混乱不堪的一晚后踏上返回大洗学院舰的运输船时。她一路上就在像这样细数着她认知中的德系的表现,最终她得出了结论:如果想要挽救四分五裂的大洗装甲部,首先就要把这个臭摆谱的德系扔出去!
……
木林没有想过在那个时刻照明弹会突然发射出去。“你们谁提出的这个计划!”悠然礼的愤怒让她字数不多的解释非常苍白,那天她觉得非常委屈,当因她的计划而失明的同学双眼蒙住绷带躺在病床上,被救护车带走时。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所有人甚至是一路吵架回去,而她全程一句话没有说。那些言论只是立场不尽相同,其实不外乎朝着计划的提出者和照明弹的发射者两个人来——也就是木林和仰光两个人。
悠然礼最终将所有和她意见哪怕有一点点不合的人都骂到闭嘴,在此之后她本人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大家已经在经历比赛以后又吵了一路,当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但是没有人有一丝困意。这并非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愤怒与悲伤。
仰光没有回避所有话题,坦率地认了一切针对她的指责。
倒是木林的姐姐木森,Ⅳ号战车的装填手。在这让木林充满痛苦的过程中,木森非要为木林出头,面对所有对木林的问责她全部都要反驳。这毫无疑问让本就混乱的争执变得更加混乱,事态最后走向了彻底失控。
事发时手中握着发射器的芙洛,在看着失明的车长被抬上担架带走后,表情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她的沉默无异让装甲部内部的气氛变得更加冰冷、更加压抑。在大家都在进行争吵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只是在一旁看着这场因为自己引发的混乱。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在友谊赛结束后,圣格罗丽安娜的装甲部成员似乎还朝芙洛笑了笑。同样没有人知道这一笑是否是在嘲讽她离开一事,正如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一样。
从那以后学生会的几人在装甲部成为了众矢之的,在后来悠然礼的运作下,一些德系的成员换成其它系别的战车。其余的德系成员劝悠然礼不必让这件事成为心中的疙瘩天天记着,不过此举反而让剩余的所有德系成员都成为了悠然礼的针对对象。身为学生会长的水仙已经在事发后明确表态这件事不能动用学生会的任何权利介入,用她本人的话来说就是“学生会的权利这个时候介入的不好只会演变成往木制建筑群扔凝固汽油弹的情况”。
剩余的德系部员们聚在一起,木森在用着手中为数不多没有被水仙明面禁止的权利继续和悠然礼对抗。悠然礼那边则将其余的系别拉拢起来,虽然这些系别内部也因为分裂而出现了些许摩擦,不过在悠然礼的拉拢下,她们之间相对也能够保持团结。当时的争吵水仙并没有参加,也许是意识到了之后一定会吵架,她在出事后选择去护送伤员前往医院来躲避如其所料爆发的争吵。虽然在救护车内部她自己依旧被自己的思绪压得近乎喘不上气,险些加大了护士们的工作压力。
回避了那场争吵,水仙也就不存在在大家情绪都失控的时候成为被问责的对象。在事后一段时间,虽然此前身为大洗装甲部核心人物的仰光已经不能管理其余系别。但水仙仍然能够通过个人的面子以及学生会长的身份维持大洗装甲部最基本的稳定,水仙要求木森不要用学生会的权利介入这件事,就是害怕木森将最后兜底的这根线弄断,让大洗装甲部再一次陷入彼此争执的混乱中。
现在所有人为数不多的默契就是,这件事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即使是已经在学校就读的二年级生甚至三年级生,知道此事的非装甲部成员可谓寥寥,所有知情者都会被学生会单独面谈以限制事态发酵。
——将上述信息整理到笔记本上以后,海滨平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在我们入学之前还发生过这种事……”
“这可真是个大新闻啊。”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在房间中响起,海滨平一瞬间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冷汗从被长刘海遮住的半张脸划下。在她身后,正是学生会长铃乐水仙。水仙此刻坐在窗台上,胳膊肘并拢放在大腿、手撑在下巴上,一双眼睛充满玩味地看着她。
“有什么要说的吗?”水仙先开口问了:“没想到这才开学一个星期,你就直接过来把我电脑的密码和硬盘密码全部都黑掉了。”
“就算是收集新闻,也应该通过合法手段进行收集吧。”水仙继续说到:“海滨同学的父母以前也是新闻工作者,难道他们也会用这种手段来收集新闻吗?比起记者,这更像是特工应该做的事。你该不会是别的学校派过来的间谍吧,大洗应该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情报供人深挖才对,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大洗这几年保密程度最高的事情了。”
海滨平并没有把信息放在水仙的言语上,因为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次行动就会被抓个现行,她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从这里脱身。
“你应该也看到了,每一位知情的学生都会被面谈。”水仙从窗台上轻轻落地:“虽说现在还不是上学时间,但我还是学生会长。我也不希望通过命令或者威胁让别人保密,那样达成的保密是不值得信任的——至少我觉得不能信任。”
“你这个挖情报的能力要是埋没了也确实可惜,对了,我记得你应该报名要参加了大洗装甲部对吧?”
“是,是的。”海滨平刚刚站起身子,却在起身的瞬间被水仙直接拉回到转椅的座位上。吃痛的海滨平来不及喊疼,水仙就将她的交易条件扔了出来:“这件事我可以当没看到处理,你要做的就是拉几个人。在以后进入大洗装甲部后挖我们每一场比赛的对手的情报,如何?”
其实如果真的在比赛前侦察被对方学校抓住,也不会遭受虐待。只是在比赛结束以前被抓住的人是没有办法离开对方学院舰的,估计对方还会为自己介绍这座学校,带自己玩呢。这个交易确实相当划算,毕竟情报一直是自己擅长的领域,只是赛前侦察的话……
但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摊上真理这种的,万一被发现了,她可不想在冰天雪地去挖土豆去。海滨平觉得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条件好像又没有这么好了,但她又不敢拒绝。于是,她又想了个理由推辞:“这样的话,没有兼职的收入……”
“我会为你提供薪水的,情报越多薪水越高哦。”
……海滨平觉得,自己大概是没得选了。
“欢迎再来哦~”在海滨平几分钟以后从学生会出去时,水仙正一脸满意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向海滨平的背影招手。离开的海滨平并没有因为水仙的声音而回头多看一眼,她在回忆刚才的几分钟时,发现水仙多次有提到自己的父母。
自己的父母怎么了?他们确实是记者,而且是战地记者,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国内了。这么说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自己就一直是和大姨生活的状态。连父母的脸都记不清,还是说她根本就没见过父母的面庞?
“他们以前也是新闻工作者……”水仙的话回荡在海滨平的脑海中,什么叫以前也是新闻工作者?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了吗?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将这些疑虑甩出脑海,海滨平觉得水仙肯定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消息。不然肯定不会那么多次地提到自己的父母,可是她也已经查了很多年了,自己的父母一直是杳无音讯的状态。每一次向自己的大姨询问父母的消息,后者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如今也不知道他们的踪迹。
自己这下是连想和水仙不见面都不可能了,以后估计还得追着她问自己父母的消息。一路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海滨平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班级门口,推门进入,第一节课还没有开始。距离上课大概还有两分钟的时间,桃沢已经在自己的座位上准备好第一节课要用的课本了,看到海滨平来到自己身边,桃沢安静地看了海滨平一眼,然后继续准备自己要用的东西。
关于海滨平去干了什么,桃沢并不好奇,无论她又去制造了什么新闻,只要不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那就和自己毫无关系。就这样,心里满是心事的海滨平先憋不住了,突然向桃沢抛出了一个有些无厘头、但作为新朋友之间又看似挺合理的问题:“桃沢,你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啊。”
“我的父母?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了?”此时已经是第二节课的课间,两节课没有为自己制造新闻的海滨平在刚才几两节课的表现可以用安静的不正常来形容,如果海滨平没有现在开口向自己问话,最迟午饭时间桃沢也会先去向海滨平问话的。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认识一下你的父母而已。”
“我父母的话,都是北边很普通的渔民而已。”桃沢将目光投向天花板,仿佛可以通过雪白的天花板看到自己的故乡一样,回忆着:“我的头发应该就是从我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吧,毕竟爸爸的头发像金子一样金灿灿的,母亲的头发倒是和我一样是白色的。”
“你的父母呢?”桃沢将目光从天花板上收回,看向海滨平。后者却挠了挠头,支吾着回答:“老实讲,我……没什么印象。关于我的父母,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他们。我只知道他们是战地记者,更多的消息这么多年我也没查到过更多,他们这十多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所以你一直在和你的大姨生活吗?上次听到你说你的便当是大姨做的的时候我就想问,不过后来一路跑上去忘了问你了。”
“是,一直是我们两个人住在一起。桃沢是一个人从北方过来的吗?不和父母在一起?”
桃沢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是为了履行约定来的,履行完约定也许很快就回去了。而且来了这边父母就不方便捕鱼了,他们并没有单纯把捕鱼当作生计的,捕鱼——特别是在冰天雪地里捕鱼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约定?”海滨平已经听桃沢提及好几次这个约定了,她很好奇让桃沢不远千里从北方赶来遵守的约定,对方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人。
“我曾经和对方约好,一起参加今年的战车道。她还让我看着她夺冠呢,只不过来了这边才发现自己连她的人都找不到。现在正在让水仙用学生会的资源帮我找了,但她到现在依旧一无所获。”
海滨平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就算是学生会,也不是万能的啊。对了,我也帮你找一下你说的那个人吧。我也算有点人脉,找个人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桃沢将自己知道的关于俪兰的消息全部都告诉给海滨平,并向后者表达了感谢。
海滨平其实本来想问更多东西,包括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约定,关于桃沢的过去之类的话题。然而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已经打响,在此之后海滨平也没有再找到一个很好的话题将自己的疑问自然而然地引出来,这件事只能在海滨平的心中不了了之。
海滨平不能理解刚才的自己为什么会向桃沢扔出那个问题,也许是思念未曾谋面的父母,也许是心事太多。但是无论如何,经过方才简短的交谈,海滨平感觉自己内心繁杂思绪带来的压力突然间减轻了不少。
放学后,海滨平与桃沢道别。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为家里的小报社工作了,家里的小报社虽然只有她和她大姨两个人负责运营,但附近的老读者们也不算少,有时候即使没什么新闻可言,只要她家的报纸摆在门口,肯定还是会有邻里来支持她家生意。这么多年了,海滨平一直很感激他们,她也一直在努力寻找着更大的新闻来回报这些老读者们,争取不要让他们失望。
今天也是如此,与正常的新闻报纸不同,海滨平家的这版小报纸更多地反映了邻里的大小事件,在网络上找不到相关信息的那种。和正经的报纸相比肯定比不了,但反映的全部都是海滨平邻里生活中遇到的问题,通过海滨平家的报纸也都得到了反映——这或许又是大家支持海滨平家生意的另一个原因。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海滨平依旧在回家的路上,睁大了双眼搜寻着一切可能的新闻。早上的时候她出门走的急,急着去扒学生会的新闻,现在学生会那边已经把她自己也给搭进去了。想到这里,海滨平叹了口气,走到家门口她又整理好自己的精神面貌,推门而入,说着已经说了十多年的同一句话: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