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蜀地唐门，唐昭。（1/1）

夜，暗得深沉。

因下了雨，无月。

风吹得清晰干净，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泥土的气息。

离凡也不知道行了多少路程，只是看了后面再无他人，便停了下来，在一巷口悄然落下。

巷口当然是漆黑的，街道上却是灯火通明，从街头到此处，约摸上百家灯火照亮了目测三丈宽的街道。

虽是深夜，这街道却是热闹非凡。

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如溪流，零散曲折却源源不断。

人声鼎沸，若是细听那是小二的叫卖声、情人的交谈声、掌柜的算盘声、艺者的歌舞声……甚至是那青楼之中的呼唤声。

这是一条繁华的夜市，恰好离凡记忆中的离国也有这么一个繁华的夜市，他有些恍惚了。

触景伤情，离乡太久的人，最怕遇到以往类似的人和事。

他决定走走看看。

路过一家酒楼时，原本前进的闲散步子突然停下，他忍不住看了看酒楼内的景象。

驻足停留肯定是有原因的，而离凡停下的原因，就是因为屋中那说书先生的腔调和惊堂木拍击之声。

有些日子没听书了，他有点想进去看看。

酒楼中的小二见有人立在门口，拖着疲惫的身子挤出一张笑脸小跑而出。

近了身，离凡还能看到他额头上挂着的汗滴。

“官人，门外湿凉，不如进屋坐坐，屋中有上好酒菜，还有上等客房，可供换洗衣物……”

离凡面色虽清淡，实际上已经想要进去了。他想听说书，最重要的还想把身上衣服换一换。淋了半天的雨，衣服全部湿透，沾在身上确实有点难受。

听小二这么说，他终是决定进屋。

“给我切三斤牛肉，再来两坛好酒。”离凡淡淡道。手在衣服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小二身前。

“好勒。”小二鞠了个躬，接过了离凡手中的银子，转身对着打算盘的掌柜，特意加大了嗓音，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嗓音喊道：“切三斤牛肉，再来两坛好酒。”

回身又弯身，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道：“这位爷，里边请。”

终是换了一身干爽的衣物，面前酒菜已上好。是卤制好的牛肉，切成薄片，满满两碟子，又因单吃牛肉有些乏，离凡又叫了一盘油炸花生。

小二原以为离凡这里等会儿还要来人，却不想面前这个公子哥模样的剑客竟当着面自己吃完了一盘牛肉、喝了一整坛酒，而且面上还没有一点满足的意思，拉来第二盘牛肉继续吃，时不时还夹了两粒花生米改改口味。

终是全部吃完，小二以为这官人总算饱了，不想离凡又叫了一只卤鸡和半坛酒。

这种食量无疑是极大的，几斤肉食加花生再加两坛酒，这是大约两个人两天的饭量，被离凡一个人一顿吃完了。小二不明白这肚子怎么能装得下这近七八斤的食物。

可是离凡得吃这么多，虽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能吃这么多的，但是他却一直能吃下。大概是他只身入江湖开始，又或者是他武功突飞猛进开始。

说书先生刚刚开始讲的几个故事他都感觉有些腻了，好像在其他地方被不同的说书先生说过。最后一个故事讲完，离凡正在吃鸡腿，那滑嫩多汁的鸡肉进入嘴中，对于一个常用力的人无疑是极大的满足。

说书先生已经收拾东西准备走了，这夜已经深了，他也得回家陪陪家人，亦或者是想家中孙子。

见说书先生开始收拾行头，周围的听客此刻也陆续离去。

离凡此刻酒已有些上头，没有陪着一起喝酒的人，他就想听两个有趣的故事。

他的桌子离说书先生不远，转头便问道：“先生没有别的故事？”

说书先生看着在面前吃了三斤牛肉还在啃鸡腿的人，面上带着红晕，以为是酒后闹事的，只想快点打发了。

摇了摇头，道：“没有。”

离凡大概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从身上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他喝酒虽然有点上脸，却极少上头，闹事是当然不会的。

看到了银子，离凡却没说什么，自顾自喝酒。

说书先生拿了银子，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放下了行囊，看着离凡笑道：“有了。”

平日里别人给的都是铜钱和碎银，这客官一次给了五两，他再急着回家也没有不挣钱的道理。

原本要走的食客和听客又有不少陆续回来。

惊堂木一响，又是那悠长且响亮的嗓音。

“有道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浩瀚武林，千载万载，出过不少惊才绝艳之人，光用剑之大才就有不少。近一甲子前，剑冢出了个剑端长，十几岁出道，一人一剑败尽天下英雄，就连武当清虚道长在剑法之上亦输其半招，最后靠着功力取胜……”

可是这剑端长的故事，离凡也已经听过，但是他没有打断说书先生，于是那嘴中故事还在继续。

“一甲子后，武林又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剑客，名曰慕秋血，这慕秋血一手青鸾剑施展着‘青鸾东南飞’，十六岁出道，至今十载，未尝败绩……”

这慕秋血自己似乎也见过，几日前缠着自己打架，最后被自己一剑指着喉咙。剑法确实不错，就是有点花哨，没方清那种果决和凌厉。就是人有点缠人，追了自己五里地。

“可是今天要说的，却不是这二人。”说完这句话，说书先生似乎是习惯，也可能是真的口渴，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他总是要准确把握节奏，在最关键的地方停下。

“那你今天要说谁？”一个翘着二郎腿的中年男人问道。

不过这次说书先生却没故意停顿让人给钱。一是因为这个点，别人不听也罢，回家睡觉明天再来也是；二是离凡给的钱已经够了，而且自己也急着回家，不然家里人要着急了。

惊堂木再响，离凡举起酒坛正要喝酒。

“今天要说的，是武林之中的新秀，也是现下当今武林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李帆。”

离凡再喉咙边的酒刹那间被呛了出来，似在鼻腔卡着，火辣得厉害。

等平静下来，他才又平静得喝酒，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脑中却想着，看来这说书先生真有情报网，自己的事都知道。

“这慕秋血本是青云榜第十五，这年轻一辈当中无人能在此处，前后都是成名多年的老前辈。”

“青云榜”？这几个字再次吸引了离凡的注意，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可以说是刚刚入江湖，之前只在东镜走动，武国江湖之事，他一概不清楚。

不知何时，门外走进来一翩翩公子一般的人物。纸扇纶巾，白皙面孔，背脊挺拔，整个人给人一股书生一般的气息。除了那一身黑衣。

进门后，他哪里都没去，径直走向离凡那桌坐下。

他当然不是离凡请的，离凡在这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但是他却是来找离凡的。

离凡不认识他，他却对离凡知道得清清楚楚。

似是知道离凡内心想法，他坐下后竟像自言自语一般说道：“青云榜，江湖之中最具权信的高手排行榜，取“更谁开捷径，速拟上青云”之意。榜上共三十位，全是江湖顶尖高手。”

离凡当然注意到了这个人，他不是瞎子，更不是聋子，自然也听到了这人在说什么。可是他却没有回应，自顾自喝酒。

见离凡不语，他又继续说道：“你五月十八日在太华城山头杀了一老头，江湖人称邪骨老人，而他正在榜上第十七的位置。所以这么多天，才会一直有人找你。”

离凡听到这话，手中酒坛稍顿了顿。可是很快就又自顾自地喝酒。

这种事情的原因根本不用细想，都混江湖了，无非生死，无非名头，若是活着没有名头还不如去死。

他们来找离凡挑战无非一个目的，离凡当下风头正盛，来挑战离凡即使打不过，逃跑了，那么至少留了个名头。

你若是个无名小卒，跟江湖高手打了一架，是不是可以出名？

当然也有极少数，是为了与离凡剑上争个高低而来的。慕秋血可能就在此列。

见离凡还是不语，黑衣青年拿起了一双筷子，去夹离凡桌上那盘花生米，仿佛这桌上酒菜是他的一般。

筷子刚刚接近花生米，离凡的筷子却已出手，把他手中筷子夹住。

黑衣青年刹那收手，其手中筷子再次探出，此时却不像刚刚那般，变得如同蛇头一般快速。

可是比快，离凡输过谁？黑衣男子的筷子再次被夹住。黑衣男子想再抽，却已经不那么容易。

离凡这双手，可是能一拳击退猛虎扑食的。

黑衣男子见状却也不急不恼，反而面带微笑，仿若是一场游戏一般。

一只筷子飞出，仿若飞剑一般，稳稳扎在房梁之上。

竟然是离凡的筷子，离凡自己都没想到。

还好此刻酒馆还算热闹，没人注意到那根飞出的筷子。

离凡发呆片刻后，终于明白了。他看到了黑衣男子的手，一双密布老茧的手，与他的书生脸格格不入。

江湖当然不止一个高手，离凡是用剑的高手，那么别的领域，也会有高手。

比如暗器。若离凡没猜错，这便是个暗器高手。

他双手之力可能远不如离凡，可是这手指力量可能跃了离凡千里。

“这榜单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离凡问道。他终于开了口。

“是前朝一个写江湖的书生定的榜，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书生。”

离凡没继续问，脸上却写着求知二字。

黑衣男子又道：“若是生于盛世，这书生便是有大用的治世之才，但是若是乱世，这书生便无用武之地了。”

“所以他不是很喜欢武夫，特意制了个榜，让江湖人士互相争夺，从而引起江湖厮杀？”

“对。”

“他既然是书生，那么便定然不是江湖之人，那么江湖中人怎么会听他的？”

“若是他是个书写得不错的说书人呢？”

离凡恍然大悟，若是书写得好，又是个说书的，很多时候稍加润色的事情便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假的也变成真的。

至少离凡现在，便在听书，他甚至都认为说书先生说的都是真的，因为他连自己的事也知道。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离凡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口中后道。

“当然知道很多，还知道你的事。”

这话一出，离凡再不是平日清淡表情，立刻变得警觉。

黑衣男子却依旧淡然，缓缓说道：“离国世子，离凡。”

闪电一过，惊雷一响，所有的声音顷刻被盖住。

一根筷子已经顶在黑衣男子额头，一滴冷汗也挂在他额头，摇摇欲坠。

快，太快了，他这辈子恐怕还是第二次看到这么快的出手，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若是面前人动了杀心，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离凡手中捏住的东西，从来不慢。

只是很快，这黑衣男子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离凡这等出手让他很满意，再次坚定了他的决心。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事？找我做什么？”离凡问的。语气淡淡的，但是谁都能听出其中杀气。

“这江湖中当然不只有明面上的门派，总会有一些门派藏于暗中，擅长刺杀和刺探。”黑衣男子此刻却显得很淡然，甚至面对微笑，“至于找你，不过想请你帮个忙。”

“请我帮什么忙？”

“帮我挑战剑端长，用剑打败他。”

听了这话，离凡怔住，挑战江湖第一剑客？他倒是有想过，但是他也能认清自己的位置，虽然现在他已今非昔比，但是与这种传闻中的剑中神话比，恐怕还有距离。

“为什么要打败剑端长？为什么非的是我。”离凡问。

“三十年前，我爷爷败于他手，羞愧自尽。而只有你，我觉得有机会用剑打败他。”

“慕秋血呢？他不行吗？”

黑衣男子听了慕秋血的名字，淡淡一笑道：“名头过大，走了歪路，剑术花哨得紧。本来就不如你，现下更是差之千里。”

离凡笑了，但是这也不是让他去打剑端长的理由。

“可是这似乎并不关我事。”

“可是我能给你酬劳。”

“我也不缺钱。”

黑衣男子从胸口掏出一块布，缓缓打开。是一块碎玉，中间有一滴鲜红印记，仿若是人的鲜血，刚刚滴在上面。

离凡当然不认识这个，所以在他眼里，碎玉只是碎玉。

“我不需要这个？”离凡道。

黑衣男子听了这话，深呼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所想，可是很快又露出淡淡笑容，既然请不动，他也不想留了。

“既然离……李帆兄不想帮忙，那我也不久留，不过我相信你总会有一天会有想要的东西，等我知道再来请你。”他淡淡说道。面上似乎有无奈之色。

说完这句，他起身，又说：“打搅了，告辞。”

“等等。”

“怎么了？”黑衣男子顿身道。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此时屋中人已不多，没人注意到二人。

男子面上清淡，没有任何表情，道：“蜀地唐门，唐昭。”

电光闪过，黑衣男子已经不见踪影，仿佛没来过一般。

刚刚出后厨的小二擦了擦眼睛，仿佛见到了鬼一般。一个大活人顷刻在他眼前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