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修路（1/1）

“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多栽树。”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全国各地农村流传非常广的一条标语，特别是前半句更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这条标语内容虽短，却包含着三项国家政策。它最初是从四川山区流传到全国各地的，它在农村流传虽广，但是在最初相当长的时间里并没有得到老百姓的真心拥护，它体现的只是基层管理者的一厢情愿，直到三十年后才真正成为老百姓普遍接受的观点。

首先说修路与致富的关系，鲁西的老百姓觉得修路并不是致富的第一要务，还不如种点高产量的农作物见效更快。其次说生孩与致富的关系，中国人自古以来信奉的都是多子多福，儿女中只要有一个有本事，就能保证稳赚不赔，现在国家为了控制人口竟然宣扬不要多生孩子，这种超前思想是广大农民短时间内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再次说栽树与致富的关系，“十年树木”的道理老百姓是懂的，可是栽树需要十年后才能见到效益，这对于过惯了穷日子、迫切想发家致富的老百姓来说，无疑是远水不解近渴。所以，这三项政策的执行就遭到了很大的阻力。

支书王天哲参加完公社的最后一次会议对村干部说：以后没有公社了，公社从此改叫乡政府了。根据乡里指示，我们最近要把村里的路整一整，咱们村的街道曲曲弯弯，各家各户住得乱七八糟，没有一条街整齐，这些都严重影响了村里的形象和后续的发展。我们这一次要好好规划一下，争取把路冲直弄宽，然后把低洼地段填补起来。各小队干部一听，感觉修路好像不是现在特别迫切的一件事，就从内心里不太赞成和支持。

王天哲和几个村干部在村里走了几个来回，把每一条街的情况弄得清清楚楚，计划在半年内把全村的五道东西街和两道南北街全部打通，对影响道路取直扩宽的家庭要在半年内拆除涉及到的房屋。那个年代农村还没有违章建筑这个词，更没有什么拆迁补偿一说，所以道路取直扩宽的难度可想而知。

王天哲考虑到大家刚刚获得了温饱，手里没有多少钱，冲路时就尽量不让大家拆房子，遇到非拆不可的就拆前面的院墙，这样大家的损失最小，也能勉强接受。当时，村里矛盾最突出的地段是大队部所在的南北主街道，一共牵扯到十五家，其中三家需要拆房子。第一家是李玉刚家，需要拆除东屋。第二家是齐万泰家，需要拆除西屋。第三家是宋志国家，需要拆除堂屋，全家搬迁。

王天哲让大队干部分段包干做工作，哪条街需要拆除院墙和房子，就由这条街所在的大小队干部共同去做思想工作。当时各家大多数都没有头门，所以拆除院墙的阻力并不算大。各家各户最初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直磨磨蹭蹭，徘徊观望，没有一家愿意主动拆除。后来，支书王天哲带头把自己家的简易头门拆除了，其他人家一看也只好把自己家影响道路整改的院墙拆除了。

王天哲一看，一个月时间不到，道路整改初见成效，村里的道路既宽又直，比以前整齐多了，他以为后面需要拆房子的三家应该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把房子拆掉。就让负责硬骨头的三个大队干部汇报工作进展情况。负责李玉刚家的大队干部李天佑汇报说：“李玉刚家没有钱盖新房子，只能等过几年再拆东屋了。”负责齐万泰家的大队干部宋小辫说：“万泰哥家的房子倒是该翻新了，自己也有拆旧翻新的打算，如果村里给他重新划一块新宅基地，他会考虑搬家的，只是暂时钱不够，最快也到明年了。”负责宋志国家的大队干部温有福说：“宋志国的老娘前几年病得不轻，看病花了好多钱，欠了好多债，所以即使现在村里给他划新宅基地，他也没有能力盖新房子，他说如果大队赞助他们家五百块钱，他倒是可以考虑搬家。”

王天哲说：“宋志国纯粹是开玩笑。大队现在也没有钱，哪里有能力赞助他五百块钱？再者说，给他五百块钱，其他人家都来要钱怎么办？有福你跟他说一百块钱大队也给不了他，还要靠他自己想办法。李玉刚是不想拆房子，这几年他干活还是很卖力的，挣的钱都给儿子攒着呢，估计年底准备娶儿媳妇了。天佑你和他是本家，给他好好做做工作，看看能不能劝他早点搬到新宅基上。齐万泰那里的情况，我也基本了解，小辫你给他做做工作，让他向亲戚们借一借，让他尽量在今年入冬前搬到新宅基上。关于这三家的新宅基地，为了促进工作开展，我的意见是可以让他们在全村挑地方，还可以稍微给他们新把宅基地划大一点，只要他们愿意尽快搬家，啥都好说。会后，有福你留下来，我和你再去宋志国家了解了解情况。”

王天哲和温有福到了宋志国家一看，王天哲心里凉了半截。在这个两千多人口的村庄里，他对各家各户的情况都耳熟能详，可是唯独对宋志国家了解不够，以前只知道他家里穷，没想到穷成这个样子，只见宋志国一家六口挤在三间破旧的堂屋里面，宋志国的老娘躺在东侧的一个小床上，像个乞丐一样两眼呆滞地看着来人，咽喉里发出痨病人才有的声音。屋里乱七八糟摆满了农具，没有下脚的地方。宋志国的两个儿子都十几岁了，挤在西侧靠南墙的一个小床上，宋志国的小女儿和他们两口子挤在西侧靠北墙的一张稍微大一点的床上。几个床上都是破烂不堪的被子，屋里没有一件新衣裳。

王天哲看不下去了，不知道该怎么跟宋志国的老娘说话。温有福说：“志国哪里去了？”宋志国的媳妇说：“挑水去了，马上就来了。”宋志国的媳妇不过四十岁，身上脏兮兮的，看起来却像是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宋志国很快就挑水回来了。王天哲把乡里的要求给宋志国又说了一遍。宋志国说：“王支书，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村里冲路我都支持，道理我都懂，只要我家搬走了，这一条南北街就直通大堤，后面有大车也方便多了，只是不能为了村里冲路就不让我们一家人活了吧？你看看我们家有啥，哪里有钱盖房？哪里有钱搬家？”平时能说会道的王支书这一次蔫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扭头和温有福回大队部了。

半年后，齐万泰家搬到了新宅基地上。李玉刚因为对大队不满，拒不拆房，加上大队干部李天佑在暗中支持他和大队对抗，所以直到两年后二儿子结婚时二儿媳提出要住新院子，他才在新宅基地上盖了房。宋志国家直到五年以后才搬了家。王天哲明明知道李天佑在中间煽风点火，却因自家人户太小而不敢轻易得罪李天佑。一场轰轰烈烈的道路整改在不太完美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