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子（1/1）

老寿星齐万丁老人今年九十六岁了，他的父亲叫齐恭让，是齐恭谦的堂弟。齐恭让膝下有三个儿子，老大齐万泰、老二齐万江、老三齐万丁。齐恭谦与齐恭让兄弟俩一直关系不错。

当年，无数佃农奔波一年也难以养家糊口，辛辛苦苦收获的粮食被地主和官府盘剥了一大半，而地主的粮食又被官府征去了不少，还被土匪抢走了不少，地主惹不起官府和土匪，就对佃农变本加厉，残酷压榨。可是齐恭谦从来不剥削齐恭让一家，无论是什么年景都确保了齐恭让一家有口饭吃。齐淑雅被土匪掳走以后，因为齐恭让参加了对土匪的还击，所以两家的关系又加深了一步。

齐淑雅被掳走以后，就与父亲齐恭谦彻底失去了联系。齐恭谦知道女儿一直跟着土匪，并且还距离自己家不太远，也从别人那里听说女儿好像给李老二生了一个儿子，可是李老二始终不让女儿来见自己，所以齐恭谦一直不知道女儿具体在哪里。这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和耻辱啊！齐恭谦发誓要与土匪李老二斗争到底，后来他多次向县政府主动捐款，要求彻底剿灭土匪，找回宝贝女儿。可是那时兵荒马乱的，官员们都如泥菩萨过河一样自身难保，谁还会管你一个落魄地主女儿的死活。他捐的钱物和粮食都打了水漂。两年后，得了失心疯的大太太柳氏也因过于思念女儿抑郁而亡了，年仅四十岁。

真的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行船又遭打头风。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齐家连续遭遇大难，一个女儿被掳，一个女儿夭折，两个亲人死亡，齐家陷入了厄运当中，好长时间齐恭谦都没有缓过劲来。后来，各路军阀又为了争夺地盘在中原地区展开了大战，鲁西一带的百姓命如浮萍草芥。几年后，野蛮残暴的日本强盗又趁虚破门而入。五十四岁的齐恭谦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他感叹自己怎么生在了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代。原来镇里的官僚和贤达都以为日本就是一个弹丸小国，不可能对庞大的中国下手。没想到，它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来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竟然占领了中国东部的好几个省，可见当时执政的国民党及其军队是如何的腐败不堪，如何的让全民失望！可是无论老百姓对鬼子多么厌恶和憎恨，都不能让这帮恶魔主动放下屠刀，滚回日本老家。

齐万丁老人至今清楚地记得，日本鬼子是在一九三八年春节过后侵入鲁西的，镇上一共来了十三个鬼子，刚好是一个班，那年他刚满十一岁。大家早就听说附近几个地区被日本鬼子占领了，从此都像惊弓之鸟一样生活在巨大的惶恐当中，提心吊胆地想象着恶狼的到来。

这一年的元宵节，没有人挂灯笼，没有人穿新衣；这一年的三月三，没有人赶庙会，更没有唱大戏。听说临近的长垣县刚刚遭到了鬼子野蛮屠城，一些消息灵通的达官贵人和地主商贾卷着金银细软仓皇逃跑了。齐恭谦本来也是想带领家人逃往陕西潼关的一个亲戚家，可是家业巨大的他又放心不下，加上这几年他的腰部生了疮，不能长途劳顿，他就没有听从其他地主的劝告，毅然留了下来。他让几个忠实的长工在鬼子来临之前挖了不少地窖，把粮食藏了进去，又给每个长工分了一些粮食，让他们自己找地方藏好，自己家里只留了不足千斤的麦子和玉米，然后就带领几个老婆和儿子在家里静观时变。

很快，鬼子和汉奸就上门摊派粮食了。村长李书贤的三弟李书明做了汉奸，他现在是代理镇长。他带着两个鬼子给各村百姓摊派粮食，要求齐恭谦在三天之内上交五百斤小麦和五百斤玉米。齐恭谦说：“我家里男女老少十几口人，现在就这么点粮食，都给了皇军，我们自己吃什么？”李书明说：“那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不交，你想一想后果，皇军可不是好惹的。”齐恭谦这些年受尽了官府和土匪的气，没想到老了又要受鬼子和汉奸的气，他说：“李书明，你不要太过分，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后日本人走了，我们还要世代在这里过日子，你不要把事情做绝了……”李书明像他哥哥李书贤一样阴阳怪气地说：“呵呵呵，齐大爷，我回去给皇军说说情，如果皇军同意了，我这里不会说什么的。”说完带领两个鬼子扬长而去。

第二天，李书明让人给齐恭谦捎信说，如果不想交粮食，也是可以的，但要出任副镇长，替皇军负责修路。齐恭谦知道这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如果答应日本人，自己就也成了汉奸，他以身体有病为由委婉拒绝了。没想到第三天早上，李书明就带领鬼子来抢粮食了，他让两个老汉把齐恭谦家的粮食搬走了七袋，用一辆马车拉走了。齐恭谦气得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

原以为，把这几袋粮食抢走，鬼子会消停一段时间。没想到过了几天，李书明又来了，这一次他没有带鬼子，却带了大哥李书贤和地主赵公茂过来。李书贤先是代三弟道了歉，然后解释了三弟也是迫不得已，之后三个人又给齐恭谦灌迷魂汤，劝他出任副镇长，说将来好处多多，不会比民国的官员差。齐恭谦不是没想过当官的好处，可是真要做了鬼子的官儿，恐怕以后进了祖坟都会被祖宗谴责的。想到这一点，他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心里说不妥，绝对不妥！他最终还是拒绝了。

李书明一伙人铁了心要把齐恭谦拉下水，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知道齐恭谦最怕什么，于是就想从齐恭谦的女儿和他的傻儿子下手。李书明说：“你已经丢了一个女儿，难道你就没有听说日本兵在别的地方到处抢大姑娘？”这下真的戳到了齐恭谦的痛处。这几年，因为兵荒马乱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所以就把宝贝女儿淑萍的婚事给耽搁了，日本鬼子的残忍他不是没有听说过，但那时候日本人还没有过来，也就体会不到鬼子的可怕，现在狼已经来了，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不吃人的狼吗？齐恭谦想到女儿美丽的面庞不寒而栗，他怯懦地小声说：“我再考虑考虑吧！”李书明说：“这就对了嘛，齐大爷。我可是很希望能和你合作共事的呦，希望我们后面合作愉快！”在李书明一伙的威逼利诱之下，齐恭谦终于低下了倔强的头颅，答应出任副镇长，协助皇军修路。

大难临头，许多人选择了隐忍，也有的人选择了反抗。齐恭谦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条汉子，不会轻易妥协，可是关键时候自己妥协了！他更想不到是自己一直不太看好的闷头葫芦粪叉赵双喜关键时刻竟然是个顶天立地的血性汉子。他后来的行为完全可以写入方志甚至可以记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