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自述(下)(1/1)
我渡劫成功了。
气海境一重初入。
我是火灵根,渡劫时,是一寸一寸地把北静玄的木灵根了烧个干净。
我眼睁睁看着她吐血,一口又一口地吐,脸变得无比苍白,吐到发丝挂血,满地腥红。
明明是向我渡劫罚下的天雷,却砸穿了她。
她倒下。
天雷仍旧不放过她,暴闪着要把北静玄抹杀。
我的义父赶来,他把不承雷劫之力的我从雷阵中救出。
我拽着义父的衣服:“求您了,救救北静玄。”
他没有救:
“救了也死了,不如雷息以后你亲自收尸。”
我问义父为什么雷劫这样大,完全不是与气海境匹配的雷劫。
义父望着那恐怖的雷劫,摧枯拉朽,地崩山摧。
他第一次没有回答上来我的问题——他也不知道。
很多年后我才得知答案。
那不是我的雷,是北静玄的。
从那道雷注入她的体内那一刻起。
星格轮转,天下已经归她所有。只是当时之时,我们没有人能够料想得到罢了。
雷劫过去,我没有去给北静玄收尸,我不喜欢丑陋的东西,自然不想看见丑陋的北静玄。
晚上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听侍卫给我报说。
北静玄没有死。
我提着灯,奔入长夜。第一时间去找了她。
她躺在长天修馆的大通铺上,几个外门弟子在为她擦身上的血水。
她一夜白发,苍老几十岁,已经没有人样了。
我摸她的额头,高烧。
她很丑,我不喜欢这么丑的她。
但我还是用斗篷将她一裹,把她带离了冷如冰窖的外门宿舍,带回了我屋里。
这个灯火通明的夜晚。
北静玄的血染红了我纯然雪白的床榻。
我用沾冰水的毛巾擦她的身体。
冰水化作血水,再化作温水。
再换成新的冰水,如此反复。
直到北静玄终于从只进气不出气变成了一抽一抽地呼吸。
她的泪水在流,她很难受,我给她擦着泪。
我给她哼唱着仙人城的民谣。
把她抱在怀里。
北静玄连哭的时候都是黏糊糊的,她是懦弱又勾丝拉扯的人,磨磨唧唧的,不像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女人。
可我偏偏就喜欢她这个样子。
温柔的、沉默的、体贴的、细腻的。
更是竭心尽力的、肝肠寸断的、自杀性的。
很多年后,释怀的我才能真正再去审视北静玄。
在我和北静玄之中,看似疯狂的人是我,实际病入膏肓的是她。
向内的刀子把她的心窝凿烂了千百遍,在外却是完满的美丽红色。
就像我们在那个清晨的对话。
“你醒了。”
我不知何时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北静玄不在床上,四处张望,地上一道长长的血痕。
沿着过去,北静玄跌坐在我院门处。
我扶起她对她说。
她说:“嗯,我要送丹药给小幻。”
我说:“我帮你送吧。”
她犹豫了一下说好。
她拿出一张纸,叠好放进装丹药的盒子里,她说,这是给她妹妹的信。
我背着她去了北静家,她看着我亲手把那枚丹药交出去,终于长舒一气。
她说,我要走了小师叔。
我问她:“你要去哪?”
她说:“去个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地方。”
我并不想她走,我说:“你留下来陪我,我给你收尸,帮衬你妹妹。”
北静玄笑了:“小师叔你如果想强留我,以我现在的状况,不,哪怕是以我健康时的实力,我都的确只能任你宰割。”
她轻飘飘的话,像气作的细针,利。
“你要留我,那我不过是会现在就死了罢了。不用替我收尸,随便一裹埋了就是。”
我不说话了。
她一瘸一拐地走时,我最终还是问她:
“那我跟你走行不行。”
她看了我一眼:“我只是不打算杀你。”
她说:“你已经拿走了我的灵根,我的岁寿。我也拿到了我的丹药。我们两清了。”
我后来很生气,我觉得她凭什么跟我这么说话。
但当时我被她镇住了,任由她自此消失不见。
再让人找她,她已经走了,他们说她是跟着运柴草的车走的,身无分文。
义父为我办的突破宴我没有去,我和他吵了一架,我第一次忤逆他。
我说这一切都要怪他,他害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都是他自私自利,坑骗我。这害死了三个人才换来的气海境,我不要也罢。
陈雪端行把我按入长天修馆的馆湖里,他在我几乎昏迷的窒息中说:
“你以为呢?当初我救你,就是看你有天生媚骨,是个继承我的衣钵的好苗子。别以为你现在在这里跟我狗吠,说都是我的错,你就能摆脱得了干系,这条路是我让你走的,但你也从来没说过不想走,归根结底你本身就是个下贱的货色。”
他又说,他捧着我的脸,发疯的样子自足可怕:
“你是我雪端行唯一一个真心栽培的孩子,即接了我的养育之恩,那就要还一辈子。你的两个师姐都姓陈,她们也是我的孩子没错,但我收养她们是为了陈桥当年的遗愿,她希望与我有两个女儿,故而我让她们姓陈。但只有你姓雪,因为你是我雪端行的孩子。”
我朝他嚷:“不是我让你养我的,你凭什么让我还!”
他冷笑说:“那又怎样,世间因果可不是你想不沾染就能不沾染的!认命吧!”
我忽然冷静了下来,忽然明白了他在说我也在说自己。
“陈桥知道你变成这样了吗?”
陈雪端行失笑,他说:“你是以为我在陈桥死后才变成这副鬼样子的吗?不是的,我的好孩子,我之于陈桥,就像你之于北静玄呀。她才是我不想沾染的那份因果。”
忽然陈雪端行有点古怪地看了看我:“不过北静玄之于你并非陈桥之于我。我看她根本对你没兴趣。”
我说他胡说,我说:“陈桥兴许也根本不怎么喜欢你!谁知道她到底怎么死的!恐怕是你害死的吧!”
然后我再一次被陈雪端行按在水里溺。
他甚至起了杀心。
但最后他还是放开了我,我活了下来。
陈雪端行说:“滚去中域吧,到那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就算没有我操控你,就算你再怎么想从良归正,这条路只要踏上去了就再也没有可能离开了。”
我那时还不信。
后来我却在命运的一次次推搡下,修幻法,习媚术,终究还是沦为了陈雪端行所预料的那个样子。
就在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我决心从良的自己,在一次又一次的捷径、或是说天赋中尝到甜头的时候——北静玄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过我不想再多讲下去,那时的北静玄早已今非昔比,曾经我为云她为泥,再见时,我却只能从远处踮脚看她,站在人群中央,看她携佳侣受人敬仰。
她无意间遥遥一望,看见了我的面庞。
在我的期盼下,施施然移开了目光。
然后她笑了,笑时依旧是黏糊糊的、温柔到像把脸埋进被子里让人舒服到窒息的。
我看着她,第一次在她眼中看见了闪亮的、霸道的、不容分说的爱意。
只是她看的人不是我。
在远远的高台之上,逍遥宗的小太女北静玄与她逍遥宗同门的道侣,代表逍遥宗小辈一起入幻境,他们恩爱非常,整个修仙界都在疯狂传他们的佳话。
北静玄的爱无关于我,我只是听。
我不想再讲下去了,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