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论天下英雄（1/1）

刘弘笑道：“当然，王浚虽聪明至极，赏罚分明，但童年创伤太重，致其善于权衡利弊，欠缺仁义公道。故高级之智为尔虞我诈善用谋略，顶级之智是虚怀若谷德馨仁厚。”

叔父郗隆在高平郡有能文能武的美名，我在和叔父朝夕相处的耳濡目染下，也是郡里公认的神童。但刘弘高屋建瓴地对天下大局分析，我们两个人简直是被降维打击，自觉如山野村夫一般。

我好奇地问：“国相大人，六路统帅，胡奋统帅勇敢地在武昌夏口和敌人硬碰硬，而王戎统帅也没有出兵帮助，我觉得王戎统帅比不上胡奋统帅勇敢。”

刘弘耐心地摸着我的头：“孩子，我记得王戎比你现在还小，就是个刚七岁的孩子。”

火炭噼里啪啦响着，叔父和我聚精会神听着，刘弘的记忆回到儿时。

魏明帝曹叡带重臣及子弟，在宣武场看猛士斗兽表演，当时猛兽在栅槛中，不知为何咆哮发狂，众人都惊吓不已。猛兽又用尽全身力气撞栅栏，栅栏摇晃地快要倒下。前面的大人，甚至是当世名将都吓跑了，只有王戎站立不动，神色自如。魏明帝曹叡在阁上看见前排只有一个孩童格外显眼，特意召见，并当面称赞王戎是奇童。

圣上、裴楷、诸葛靓、王戎、再加上我，十余人听完经筵后，一路奔跑嬉戏，口渴难耐，刚巧看见路边有一株李子树，结了很多李子，枝条都被压弯了。我们这群孩子都争先恐后地跑去摘，唯独王戎没有动。圣上就问他为什么不去摘李子，王戎回答说：“这树长在路旁，却有这么多的李子，这李子一定是苦的。”我们一尝，苦涩难吃，都吐了出来。王戎目光炯炯有神，又能洞悉是非明察秋毫，所以裴楷评价王戎：“戎眼烂烂，如岩下电。”

我张着嘴惊讶：“七八岁就这么聪明！了我以为相国大人就是全天下最睿智的人，没想到王戎的故事震撼到我。”

叔父赶紧解释道：“国相国士无双，借何恽，平朱宣，释诸葛，定东路，比起王戎，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弘赶紧摆手：“王戎之智太逆天了，我们同龄人谁也比不上，不然你数数六路大军统帅，五路是六七十岁的老将，只有他才刚过四十。可即便胡奋七十了，还是无法和王戎比。不该动的时候乱动就是蠢，胡奋的蠢蠢欲动，优势丢进，狼奔豕突，令人可笑。胡奋的假勇敢，王戎的真智慧，高下立判。”

叔父问道：“竹林七贤大名鼎鼎，他们吟啸山林，放浪形骸，都说七贤铁骨铮铮，不为权贵折腰，为什么王戎在仕途如此成功？”

刘弘喝一口温酒，说道：“大名士阮籍比他王戎二十四岁，竟主动放下架子去找少年王戎。王戎父亲是当朝尚书令，想要攀谈畅叙，阮籍直接回拒，说与你交谈俗不可耐，王戎见解清虚可赏。灭蜀汉的战争改变了这对忘年交，司马昭因此战进封晋王，代魏箭在弦上，要消灭一切反对的力量，哪怕是躲避在深山的名士。七贤之首嵇康卷进好友吕家兄弟反目恶告的破事中，被颖川钟会借此灭之。阮籍看着好友嵇康死，想靠每日烂醉如泥度过残生。可王戎又是早就看透一切，无可奈何索性就坦然接受朝廷任命，性情大变，成了吝啬贪墨锱铢必较的小家子气。气的阮籍失望透顶，从见面叫小友到喊俗物。以前盼王戎共聚，后来嵇康、阮籍、山涛、刘伶在竹林中聚会畅饮，王戎不请，阮籍说俗物又来败坏大家的意兴！你们猜王戎怎么回答？”

叔父回答道：“肯定为不请自来道歉，然后求的大家谅解，谅解的话就参加，不谅解的话就离开。“

刘弘拍腿同意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不是七贤。王戎说，你们这帮人的意兴也能败坏吗？说完，径自倒一碗酒，加入聚会中。”

我不理解这帮人，国相说我长大就知道为什么了，我还有不明白地就问：“世人都爱钱，王戎爱钱也理所应当，怎么知道他爱钱不是真的，是装的。”

刘弘回答：“钱对平民很重要，对士族来说，就不那么重要，士族更重名声。王戎之父逝世时，我们好友去参加丧礼，他父亲之前的门生故吏送来百万钱治丧，都被王戎退还了。王戎任侍中的时候，南郡太守刘肇送给他十丈筒中细布，王戎虽然没有受礼，却还是深情地给他写了一封回信。少年王戎到中年王戎，家庭条件一直优渥，金钱观怎么可能差那么大？不过是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爱钱如命的人，就是托钱以自保。”

我好奇追问后来发生的事。

刘弘娓娓道来：“阮籍很孤独，在京城率意独驾豪车，就是没有目的地跑着，跑到死胡同，就恸哭回家。司马昭还是屡次召见，问他关于当朝大臣、朝廷用人、政令用兵的看法，阮籍高谈阔论庄子想要蒙混过关。最后失去耐心，强迫阮籍到朝廷，一纸一笔被掷到地上，命令其书写司马家代魏的劝进表，阮籍当然不从，架不住一群卫兵举枪包围。阮籍委屈地像努力完成先生功课任务的孩子，伏在地上写下劝进表。回家后，因为被威胁行悖逆这件事，自责悔恨，郁郁成疾而暴毙。”阮籍的故事令人唏嘘，难以入眠。

时值二月初，春寒料峭。三人围在火炉边已谈到深夜，炭火越来越弱，三人围着火炉越来越近，却还是不肯叫士兵加炭，而打断引人入胜的评说。

我问道：“嵇康阮籍被害，王戎将军岂不是很孤独吧。”

“是呀，”刘弘回答，“智者孤独，我们小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走在我们最前面，站在同龄人达不到他的高度。比他大二十几岁的一流名士才是他的知音，竹林七贤清谈论理，阮籍第一，王戎次之。最后，却要无奈的改变自己，与挚友划清界限，孤独的告别。”

小小年纪的我，不知道大人们为何有那么多的痛苦挣扎？心里在问太多太多为什么？

每个人不都是为名利在奔忙，曾经家里没有出头之日的机会，生活过得艰辛。为什么这些人如此奇怪，去当官就像是拔掉救命稻草一样，不爱钱的人却要表现得视钱如命。我们吃的蜜糖，在他们眼前怎么就像是毒药。

叔父感慨：“问天下谁是英雄？唯有曹刘。曹操青梅煮酒试探，说尽当时英雄，河北袁绍淮南袁术荆州刘表益州刘璋汉中张鲁西北韩遂！逞一时之能的人，若冢中枯骨、见利忘义、借父大名、不思进取，都不得为英雄。只有有天下大治理想的曹刘才是英雄！而当今的世上懵懵懂懂，连仁义都不敢表现出来，看不清谁是英雄？！”

刘弘握住叔父的手：“放下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有颗悲悯天下的心，就是英雄，你是当世英雄！正因为我看到郗卿的仁义，有一事相求。”

叔父在半年战斗中，对刘弘的感情深切，心中肯定是答应下来了，只问何事二字。

刘弘为难地蹦出四个字：“救诸葛靓！”

私放诸葛靓，蒋班不明不白被斩在前，我不愿叔父重蹈覆辙，双手把住叔父右臂，死盯着叔父，不要其答应。

同时，对刘弘从仰望如泰山，一下子失望到谷底。为了一己之私，推心置腹的贪心，原来是画大饼的表演，要牺牲我最敬爱的叔父，越想越气，我一个孩子爆发出惊人的气力，竟拉着壮健的叔父离开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