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叔叔的婚礼（1/1）

灭掉蜀汉一国，司马家已经封无可封，在一片劝进声中再进一步。咸熙二年，司马炎逼迫魏元帝曹奂禅让，即位为帝，定国号为晋，改元泰始。

叔叔郗隆跟着琅琊郡王司马伦镇守关中，稳定西北的局势。西北安定之后，司马伦得到朝廷许可，回到琅琊就藩，叔叔已在外征战十年，就向琅琊王司马伦请求回到家乡。

司马伦很倚重叔叔，当即就同意。叔叔作为护卫一路护送，听到叔叔说家在高平，距离琅琊郡很近。司马伦让叔叔介绍当地风土人情，从西北到琅琊，一路走了四个月，两个人的感情也加深。叔叔的经历可谓传奇，从罪人之后，一下子成为了皇亲好友。

司马伦很赏识叔叔，举荐其为高平郡主簿，叔叔做到了衣锦还乡。他纵马驰骋，想要跟最亲的哥哥报喜，跟哥哥说一句感谢，父亲早逝，所幸长兄如父，哥哥担负起父亲的责任，一直以来的鼓励鞭策没有白费。

叔叔想起我父亲含辛茹苦养育弟妹，他长期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可就是这副瘦削矮小的身体扛起这个家，想想曾经的叛逆，想想没有为哥哥分忧，泪水划过脸庞，飞落到地上，可值得高兴的是终于有能力让亲人享福了。

策马奔腾，骏马比任何一次冲锋都快。终于到家，叔叔翻下马身，快步跑到家里，看着破旧昏暗的房屋，寻找自己亲爱的大哥不见，只看见黑瘦矮小的我蜷缩在房间角落里读书。

我看到陌生人，放下书卷，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

我怯怯地说：“你是谁？”

叔叔说：“这是我哥哥的房子，我哥哥呢？”

我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这就是父亲引以为傲的弟弟，终于见到亲人，泪水如决堤：“叔叔，父亲三年就去世了，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叔叔，父亲临走前最想见你一面。”

叔叔紧紧抱着我，泪水湿了他粗糙的脸庞，像龟裂的大地遇到甘霖，叔叔后来曾经对我说，从我们相遇那天，一辈子对我好就是他生命的救赎。

叔叔没有跟邻里乡亲大聚欢庆，听他们满脸笑容的赞美恭喜，而是带我到高平郡最好的酒楼吃饭，大快朵颐后，置办一套合身的锦衣华服，然后带我到他的府邸。

一天前，众人嫌弃的小乞丐一下子成为前呼后拥的小公子，我战战兢兢地享受叔叔带给我的一切，奴婢服侍我，我胆怯地要求自己来。卫士紧随我，我让他们离远点。

由俭入奢易， 没想到只是七天，我就适应了这样优渥的生活，可是晚上还是做噩梦，噩梦就是曾经的生活，没有近亲照应，小孩子抱团结伙欺凌我，从最初反抗，到屡次的暴打虐待，后来他们再欺负我，我只能两眼无神像待宰的羔羊。再就是饥饿，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害怕太阳升起，又是一日三餐的苦恼，百家讨饭，家家白眼，那眼神好像要吃人。我做噩梦，会害怕地大声一吆喝，然后醒来一直哭个不停，然后跑到叔叔房间里，抱着叔叔问：“叔叔，你不会不爱我吧？你不会抛下我吧？”

叔叔不是沙场的威严，也不是官场的冷酷，一如既往的耐心关爱：“傻孩子，我怎么会抛下你，”然后笑了，“就是抛下我自己，也不会抛下你。”

我战战兢兢讨好迎合叔叔，叔叔让我读书，我认真读书，叔叔让我练字，我就练字，叔叔让我习武，我就习武。我努力做到最好，做完了会看着叔叔，希望听到叔叔的夸赞表扬。

叔叔拍拍我的腰，让我挺直腰杆，嘱咐我要有自信，在自己的家放松，要为自己而活。我开始变得自信，可是叔叔的大喜事，又把我的自信打碎到灰飞烟灭。

第三章 视若珍宝，弃若敝履

琅琊郡王司马伦晋升为赵王，叔叔听到这个消息，就去为司马伦送行。

司马伦看到叔叔甚是欢喜，看着随行的亲人只有我，就打趣道：“郗弘始，你就这么一个孩子吗？那可要好好努力了。”

叔叔禀告：“赵王，这是我的亲侄儿郗鉴，”转头看我，“孩子，快拜见赵王。”

我参拜赵王，赵王和蔼慈祥地看着我，拍打我肩膀，大声说：“好儿郎，以后定是为我所用的栋梁之材。”说罢，指示副将拿来一锭金赏给我，然后拉着叔叔走到一边。

“郗隆，你不会还没有孩子吧。”赵王惊讶。

叔叔摸着头，“养好这一个孩子成才就很不容易了，不怕王爷笑话，我既当爹又当妈，还要处理好政务，我都觉得自己分身乏术了。”

赵王狠狠拍叔叔肩膀：“西北征战，我是看在眼里，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么把自己的精力用在养孩子这些末小事务上。再说了，我的侄子多了去了，我还指望他们，你呀~”

“我就这么一个侄子，我拿他当亲儿子。”叔叔紧接上话回答。

赵王摇着头感叹：“你在战场还是官场，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么糊涂呀。这些事，我都安排了，你听安排就行。”

叔叔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作为军人习惯服从命令：“一切唯明公是从。”

赵王潇洒地跨上马去，背对着我们挥手，一路北上。

赵王到了幽州就找到刺史卫瓘，处理后军务后：“老卫，郗隆一直跟着你打仗，你觉得怎么样？”

赵王还能记得叔叔，说明两人关系匪浅，卫瓘自然满口好话。

赵王司马伦神秘兮兮在卫瓘耳朵边：“告诉你个秘密，郗隆三十多岁还是童男子，没有老婆，没有孩子。”

卫瓘也哈哈大笑：“郗隆一直跟着我，不会学了洛阳城里那些浪荡贵族公子吧。”

司马伦正色道：“瞎说，这小子太实诚了，把自己侄子当亲儿子，说自己又当爹又当妈，顾头不顾尾的，但不得不说，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卫瓘感同身受，低下头想起，自己的兄弟也是互相扶持才走到现在。皇上因为自己大功，将侯爵封给自己两个儿子，卫瓘请求转封给自己的两个弟弟，可惜天不假年，两个弟弟却在封赏前夕突然暴毙，想到这里沉默良久。

赵王推了一下卫瓘：“你们卫家的女子才貌双全，郗隆也是大才，就他能配得上你们卫家的女子，找个卫家好女许配给他，我来主婚。”

卫瓘自然愿意达成这样的政治联盟，于是就答应了。

叔叔的婚礼格外隆重。因为赵王不远万里，从幽州到高平，亲自主持婚礼。根据当地婚礼习俗，必须要本族的小男孩在婚房床上进行滚床，寓意新婚夫妇早生贵子。

我却想到叔叔有亲生子女之后，不会再疼爱我，在一群人的喜悦中哭哭啼啼。家族长辈看我哄不好，姑姑强行抱着我到床上，我狠咬姑姑一口，姑姑疼的大叫，其他长辈拦我，我竟爆发洪荒之力挣脱大人们的束缚，跑出婚礼现场。

姑姑跟着我跑，把我逼到绝路，气喘吁吁骂我：“孩子，太不懂事了，你叔叔对你多好，你就这么希望你叔叔绝后，”接着指着我骂，“混小子，你叔叔最亲近的小男孩就是你，你这么做真让人寒心，白眼狼。”

我越听越委屈：“我怕叔叔有了自己的孩子不要我，我怕，我怕我没有家。”

姑姑听了心疼地看我，抱着我哭：“孩子，再没有人会抛弃你，以前都是姑姑不好，姑姑家现在过得好了，姑姑不会丢下你。好了，好了，你叔叔大喜的日子，不要哭了，不滚床就不滚床，你叔叔也宠你，不会怪你的。”

姑姑领着我回到婚礼现场，偷偷告诉叔叔，我逃离滚床仪式的原委，叔叔不怒反喜，过来摸摸我的头：“傻孩子，你是我的孩子，不许瞎想。”

叔叔的安慰让我开心起来，姑姑的儿子周德跟我年龄相仿，我们坐在一起吃喜宴，也装作大人模样安慰我：“郗鉴，你真傻，我听说这些大族下嫁的都是长的丑的，你想想卫家现在多么尊贵，新娘子还是卫将军的近亲，咱们家跟人比就是小门小户，卫家怎么可能让漂亮的娇小姐嫁过来。”

周德说的有道理，想想等会丑媳妇揭盖头的尴尬，我捂着嘴偷笑，更加邪恶地对周德说：“一会丑媳妇露脸，咱们喊丑八怪，好不好。”

周德低着头憋笑：“虽然好想这么干，但我怕挨揍。”

我拍拍胸脯：“有我罩着你，你怕啥。”

周德捂着嘴，跑过去找来小伙伴们，偷偷低声跟小伙伴发号施令。

大家都在等待丑媳妇揭盖头的一出好戏上演。叔叔高大伟岸，穿上新郎喜服，可谓是一表人才，可他不是主角。大家屏住呼吸，都在等待一见新娘容颜。

周德跟着叔叔掀盖头的节奏，向小伙伴比划倒计时。盖头掀开的瞬间，嘲笑声没有出来，反倒是众人一片“哇～”的惊叹声。

周德在最前排，直挺挺地站着，脱口而出：“好漂亮的新娘子。”然后众人兴奋地欢呼着，有真心为叔叔感到高兴，也是为家族得到主流的认可而欢呼。

众人的欢呼雀跃中，只有我一个人失望。

周德拿胳膊肘戳我：“这样更好，你叔叔好你也受益，开心点。”

我看到叔叔高兴的嘴都咧到耳朵根了，气的白了周德一眼，骂到：“呸，叛徒。”转头离开，众人热闹，没有人在乎一个小孩子的情绪。

卫娘子嫁给叔叔，卫娘子贤良淑德，叔叔也珍惜新娘子，两个人伉俪情深。

叔叔在官府处理政务，家里只剩卫娘子和我的时候，卫娘子刻意想跟我亲近，对我嘘寒问暖。

叔叔不在，我压根不想搭理她，嘲笑道：“河东卫氏，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就是河东卫氏。”

卫娘子不知道我要奚落她，谦虚道：“卫子夫和大将军卫青确实是河东人也姓卫，但不是我家祖先，我家没有那么显赫。”

我坏笑道：“那么显赫，可只是平阳公主的仆人啊，你们家连仆人都不如。卫子夫勾引汉武帝，奴隶卫青又和主人平阳公主在一起，可惜了，卫青和平阳公主没有一男半女，卫子夫晚年，戾太子被杀。赵王看重我叔叔，攀附可没有好下场。”

卫娘子气道：“闭嘴，以后不准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我更加肆无忌惮：“你有理大可以辩驳，没理就闭嘴，别命令我，我只听我叔叔的。”

卫娘子看我言行狂悖，教训我又不听，在房间里思虑再三，怕我以后铸成大错，还是决定告诉叔叔。

叔叔傍晚回家，听完我的言行以后，气的怒拍伏案，院子遣走家丁，只剩叔叔、卫娘子、我在院子里。

叔叔没有往日对我的慈爱，严肃质问我是否说过这些话。

我直接承认，坦然道：“每天你走以后，她就假惺惺接近我关心我，我烦的要死，整日惺惺作态，我不言语奚落，就要恶心死了。”

叔叔怒道：“你以前多乖的孩子，怎么现在如此乖张，都怪我太宠你了，疏于管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

卫娘子赶紧劝：“孩子跟外人交流地少，言语没有轻重，以后多加教导即可，不要言语苛责。鉴儿，你知道错了就认个错，以后千万不要再烦了。”

我朝卫娘子怒吼：“你还有脸教训，厚颜无耻！不是你告状，叔叔怎么会知道这些，你就是搅得全家不得安宁的祸水。”

叔叔一脚把我踹倒：“不教训你，你是不长记性，自己犯了错还怪罪别人。不是你婶婶告诉我，你侮辱卫将军的话，你还有命吗？你以后不加控制，再言语冒犯贵人，你还有命活吗？你婶婶做的对，我教训你就是在救你。”

我泪如雨下：“叔父打我，叔父有了婶婶就变了，以后有了孩子，更不会顾及我，我是没有家的孩子。”

我第一次喊叔叔为叔父，我真的把他当做父亲。我想占有他全部的爱，看到别人抢夺叔父的爱，我就像野兽保护自己的猎物发狂。

叔父咬咬牙，没有抱着我安慰我，背过身对我说：“以后，永远不要发生这样的事，”怕我不透，继续说，“不要言行狂悖，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还没有缓过来，没有回答。

叔父像发出冲锋命令一般呐喊：“记住了没有！”

我赶紧回答记住了。

叔父摆手，让我回到自己房间。

我垂头丧气回屋，身后听到卫娘子劝叔父对待孩子要温柔，越走越远声音越小音调却更高，卫娘子指责叔父教育太过粗暴。

而我却不再顾及，头疼难过，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叔父不爱我了，叔父要抛弃我了。

星光璀璨，琳琅满目

晚上又做噩梦，父亲决绝抛弃我，我抱着叔叔，叔叔满眼的失望，我无助地瘫坐在地上，卫娘子走过来，阴森恐怖地笑着，惊醒梦中人。

我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地上的人家却不得团圆，我安慰自己已经长大了，再难也不会是三年孤苦无依的凄惨。我发誓要改变，不再做依附于别人的人，要变得更加强大，特别是在困难面前有舍我其谁的魄力。

一轮明月，照的亲人同心共情，叔叔和卫娘子也睡不着。叔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卫娘子说：“鉴儿，正处在叛逆的年纪，不能严厉呵斥他，要好好开导。我也细细思忖，却不知怎样让他尊敬信任我。”

叔叔叹息：“你没有错，孩子小时候过的太苦了。”接着详细讲述了我家的故事。

卫娘子对我的遭遇颇为同情，想到上午的羞辱，反而得出良策：“孩子会借古讽今，典故信手拈来，我们卫氏年轻一辈，也没有这样的孩子，可以因势利导。 ”

叔叔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拍手，“好主意，可以花重金送到青州郑言大儒那里，能够随着他的兴趣，又能好好学学问，还能遇到同龄的小伙伴疏导，这真是一石三鸟的好主意。”

卫娘子却劝导：“这是极好的主意，可不能操之过急。他看我进门夺了你的爱～”

叔叔不乐意了：“什么叫夺了我的爱，我们是夫妻之情，跟鉴儿是父子之情，两者不冲突。”

卫娘子解释道：“你们原来相依为命，鉴儿有你全部的爱，孩子过激言行是怕失去你，这个孩子曾经过的苦就想的多，还怕将来你有亲儿女忽略了他。”

叔叔无奈骂道：“傻孩子。”

卫娘子继续劝到：“我们要更加关心他，他什么时候自己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再让他走。我们不能主动让他去跟着大儒研究学问去，好像这个家不需要他，这样他会误以为我们赶他走。”

叔叔听到卫娘子条分缕析，愁云散开，抱着卫娘子，幸福的笑着：“有妻如此贤惠，夫复何求。”说完，安然睡去了。

卫娘子看着熟睡的叔叔，摸着叔叔的脸会心微笑，想着如何能跟我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