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为奴三年(1/1)
谁也没有想到,西凉的第一场雪竟然下了那么久。
这天黄昏时节,终于有一抹残阳透出重云,照在祁连山谷,分外好看。
长亭里,孙符拿起酒壶,给对面的孙安倒满一杯,再倒满自己的,举杯于前,对着孙安道:“上次你没有喝我和公主的喜酒,该补一杯”。
“那该我敬你两,而不是单独与你饮”。孙安没有伸手。
“你不知道,公主早已不再沾酒”。
“可我记得,以前你总以军纪自律,也从不喝酒”。
“二十年了,人都是会变得”。说罢,孙符饮尽杯中酒。
孙安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淡淡回道:“我就没变,还是嗜酒如命”。
沉默片刻,孙符话锋一转,道:“跟我们进京吧,都二十年了,你该回家了”。
孙安不看孙符,自酌一杯喝下道:“回哪个家?你有家,我哪里还有家”。
“可你毕竟也是孙家人,我们都希望你回来”。孙符一声叹息。
“那到底是你希望我回来,还是她希望我回来”?孙安不肯罢休。
“有区别吗”?
“没有吗”?
两人四目相逼,各不相让,一时只能听到祁连山谷里北风呼啸。
片刻之后,孙符低下头来,给桌上两个酒杯再次倒满酒,淡淡说道:
“你若还是我弟,就不该这么逼我”。
“你若还是我哥,也不该这么求我”。
又是一时双双无言沉默,只得咽下各自杯中苦衷。
远处山丘一棵海棠树下,赵萱独自望着亭中兄弟二人,满目情愫,却不知心系哪边。
突然,黎芸郡主出现在赵萱背后,轻声问道:“恕我无理,夫人难道就不怕他兄弟二人打起来”。
赵萱回过头,看着黎芸,莞尔一笑道:“不怕。弟弟打不过哥哥,哥哥舍不得打弟弟“。
“那夫人此刻到底心属何人,哥哥还是弟弟”。黎芸终于问出。
赵萱看着黎芸的眼睛说道:“二十年前,我只知但得一人,山盟海誓。但现在,我知道什么是家国大义,什么是夫妻信义,什么是父母恩义,什么是兄弟情义”。
“可孙侯爷明明知道你心中放不下他”。黎芸不解
“那又怎样!有些往事既已注定,又何必自缚执念。你可知道那片海棠林如何能种活于此,那都是侯爷偷偷安排,他每年从全国各地运来海棠树苗,最终才给我留下一片回忆而已”。
黎芸听罢,怔怔不言,心中却波澜涌起。
黎芸最后问道:“孙安将军会随你们进京吗”?
赵萱走近,轻扶黎芸发梢,说道:“你该自己问他”。
话到这里,他俩双双望向远处长亭。此刻海棠树下,赵萱与黎芸都似海棠仙子一般。
亭中兄弟二人寡言喝闷酒,不觉竟都有了些许醉意。孙符终是一方诸侯,行伍多年严格自律,便要起身离去。孙安看见,竟一把拉住孙符臂膀。
孙安竟言道:“听我一言。在外用兵,我不担心你。但那朝堂凶险更胜沙场,你怕终究难敌李景父子”。
孙符有些感动,可还是坚定回道:“我们不能一直躲。这确实是个机会,难道你不想报仇”。
“斗了那么多年,两边都死了那么多人,我早已不在乎跟谁有仇,跟谁有怨了”。孙安还在大口喝酒。
“可我注定是孙家长子,我不能不在乎。我也没得选择”。或是喝酒缘故,孙符此刻眼中竟满是血丝,分外威严。
“你应该帮我,随我一起进京吧”。孙符再一次问孙安。
孙安一声苦笑,道:“其实你知道,我不进京才能帮你。当年为了萱儿,我把整个皇室都得罪完了,这次你要赢李景,必须借助皇室力量”。
孙符一把扶起孙安,大声道:“只要你我兄弟同心,别的又有什么可在意“!
孙安望着孙符,迟迟才发一笑。
“算了,我拍我贼心不死,你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立冬这天,艳阳高照。孙符一行向洛阳开拔。
孙平立于金昌城头,看着父母等人的车、马渐行渐远,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雍凉的重担都落在了自己肩上,能否扛住这副重担,不仅关乎雍凉根基存续,也直接照应着父母在京中的安危。
终于,当父母车队的踪影再也不能看见分毫之时,孙平方才走下城楼,准备回到府中。可一转角,孙平看到了坐在轮椅上自顾自饮的孙逊。
孙平三两步走上前来,一把夺过孙逊的酒壶,问道:“三弟为何不在赴京途中,不是说好你随父母一同前往洛阳,说不定京中名医尚可医好你的双腿”。
孙逊被突然夺取酒壶,一时竟似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看见似孙平,这才懒懒笑道:“雍凉酒好,我舍不得”。
“胡闹,待我安排快马,送你赶上车队”。孙平又气又恼。
“大哥莫恼,是我故意留下来陪你,父侯与陆先生都知道,只有母亲不肯而已”。孙逊看大哥真急了,才说出实话。
“父亲入朝,凶险万分,你跟随陆先生多年,素有小诸葛之名,当替我为父母遮挡些风雨,真不该留在这里”。孙平还是不愿意孙逊待在金昌。
“大哥真当这里就比京中太平吗?父亲沉稳持重,身边文有陆先生,武有二哥孙成,还有母亲联络皇室王公,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可兄长留守雍凉,除了一些行伍老将,还能指望谁。还是留我在此,遇事可以商酌。这也是父亲的意思”。孙逊终于说出心中所虑。
孙平听到是父亲意思,一时无话反驳。
孙逊见状,又微笑说道:“其实还有一个意思,我已瘸了多年,料那神医在世也难回转,去到洛阳城中,徒被耻笑,大哥就留我在此,给我这个瘸子保留几分尊严吧。回头大哥再费些钱财,托个好媒婆,说个瞎眼媳妇给我,我就感恩大哥不尽了”。
孙平苦笑不得,知这兄弟心意,也不好再强求,眼中有泪将落,便立即转身要走,却听到孙逊身后再道:
“大哥留步,先得还我酒葫芦,这会它可比瞎眼媳妇管用”。
孙平不愿回头,将酒壶递与身旁之人,头也不转,迈步走远。只留一句:
“洒脱不羁,满口荒诞,你可比我更像二叔啊“。
孙逊接过酒壶,大灌一口,喃喃自道:“是啊,二叔若在,当与他每日大罪三场,才不负此生啊“。
而就在此刻,三辆破旧马车,缓缓驶入金昌城来。
......
金昌城南,舍水河畔。一男一女骑马立于高处,男子突然勒住马头,跳下马来,走到女子马前,单膝下跪大声拜道:
“前翻受郡主救命之恩在先,又当众言语冒犯再后,老夫无以谢罪,自愿与郡主为奴三年,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万勿推辞“。孙安一本正经,诚意满满。
黎芸郡主面不改色道:“这可是你心甘情愿,非我逼你。想想当年赫赫威名的大将军孙安与我一苗族女子为奴,天下人不知作何感想啊“。
孙安爬起身来,一手牵着自己的青骢马,一手牵着郡主的紫电驹,顿时像极了一个老马倌儿,也不回头看黎芸郡主,自顾自道:“扬名京师的是我孙安,逞威疆场的是我孙安,江湖乞酒的是我孙安,牵马为奴的还是我孙安。孙安就是孙安,只要管够酒,路人皆是骨肉,他乡都是故乡”。说罢仰天大笑,无赖至极。
黎芸郡主实在看不下去,一挥马鞭,疾驰而去,险些带翻孙安。孙安赶紧也爬上马背,追了上去。边追边呼郡主且慢些,自己年迈跟不上!
黎芸不愿搭理他,加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