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博浪沙(1/1)
始皇帝二十九年,嬴政东巡,至博浪沙。
三十二岁的张良谋划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和沧海君推敲再三,就等着将嬴政狗贼一击毙命的时刻。
博浪沙其名,源自南北相夹的黄河与官渡河。韩地的河水,常常裹挟着来自上游的大量泥沙,河道拐弯抹角处,日积月累便积累起厚厚的细沙,远远望去,好似波涛起伏,博浪沙此地因此得名。
如此岸滩又积累着许多的肥力,周遭遍布野草荆棘,近水处更是芦苇丛生,最矮处也有十来丈,是个隐匿藏身的好去处。待到逃生时,此地随机分布着许多水洼,不是熟悉地形的本地人很容易被淤泥拖累速度,到时候自己便能与沧海君全身而退。
他自信自己能算无遗策。更何况,已有内应告知自己,嬴政所在的车驾虽会时不时更换,但更换之时他自有办法作上约定的标记。
沧海君握着百二十斤的铁椎,对着已经隐隐传来声响的驰道怒目而视。
张良的手心紧攥着,他生命中从未有过如此的紧张。他的祖父张开地、父亲张平,在韩国五世为相,受尽韩国国君的恩典,家族也因此殊荣享尽荣华富贵。可父亲早逝,韩相之职落入族叔张让之手,如此无能之辈只会贪污腐败、排挤贤良,一个好点子都想不出,最后连公子非都被迫加入间秦的荒唐策略之中,到头来反是张家一族加速了韩国的灭亡。韩将覆灭时,国难当头,可恨自己年幼无知,救国无门,只能随着大流,逃出了故国,漂泊异乡。
父亲,祖父,良此举,一定会让你们在天之灵宽慰的!刺秦之后,良还要光复韩国,再续张家丞相的传承!
而在乘舆中的嬴政,还不知危险即将来临。旁人皆以为皇帝已经舟车劳顿,困倦到睡着了,实际他正在骊山陵的空间里读着后世以他为原型写的。
最近他发现了许多新鲜的玩意儿,原来后人并不都认为他是暴虐的,更有一大堆人因他让蒙毅出则同车、内则侍立,对王翦说“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赐给尉缭他自己穿过的衣服,都夸他是个礼贤下士的好帝王,他看得美滋滋的,决定再发扬一下这方面的传统,回头把工程战事上省下来的钱财,制备些贴心物件送给群臣。
上一世他对博浪沙本是心有余悸,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头绪,人人都说那是湘水女神对他的不敬施加的惩戒;这一世他本就有护佑在身,又规规矩矩地绕过了湘水,更没有发起针对对百越的战争,他寻思来寻思去,大约不会有什么问题,也就对队伍走这条必经之路没有太大的迟疑。
他教导扶苏不要信鬼神,是为了让这个老实孩子别那么老实,他自己其实是照信不误的。
而在深深的草丛中,沧海君手上的青筋已经暴起,随时准备投掷出手中的铁椎!
这一世始皇帝虽然有意节省开支,但巡游的队伍依旧十分庞大。他不仅带齐了核心的朝堂班子,还把两个儿子都带在了身边。队伍的最前面,是秦帝国最强大的铁骑开道,清一色的黑马上均是身披全甲的骑士,而后跟着的是威风凛凛的战车,再后头才是载着嬴政与许多权贵的乘舆。之后便是一大批护卫的侍从与步兵,绵延数里之长。
快了,张良按耐住内心的激动,仔细分辨着地平线上各个乘舆前是否有做标记。
周天子出行,礼制上均是六驾,如果不是内应说,始皇帝为防刺杀向来人人都是四驾,更有装饰华美的空车作伪装,张良这会儿只能事急从权,挑最华丽的那辆下手,功亏一篑了。
看到了!
一辆不起眼的四驾马车,车夫身上别着一枝花团锦簇的紫色绣毬,在一众黑衣车夫中格外显眼。想必这就是内应安排好的了!
随着张良一声令下,沧海君抡起那百二十斤的铁椎,助力时便呼啸生风,待到沧海君一松手,沉重的铁椎腾空数丈,狠狠向那辆做了标记的乘舆砸去!
铁椎准确地落到了木制乘舆的顶部,乘舆登时四分五裂,塌陷下去。拉车的四匹马受到了惊吓,登时乱作一团,嘶鸣不已,如若不是车夫水平高超,恐怕此时马匹已四散惊逃,不知要伤到多少人。
“有刺客!快抓刺客!”有人在高呼。
原本井井有条的队伍立刻停步不前,卫尉立刻纵马,开始组织人手。张良见刺杀已经得手,大喜之下不忘叮嘱沧海君快步小声,跟紧自己沿已勘探好的逃脱路线离开此地。
批带甲胄的士兵几乎是在他们前脚刚离开时就已经进入了周围的河滩中搜索寻找。
而在车队中,随从们已将被压扁的乘舆围将起来,想要将石头挪开。他们面色惶惶,生怕皇帝将怒火宣泄在他们这些收尸人身上。
“不必挪开了,我不在里面。”
公子扶苏的声音使他们如蒙大赦。
——不错,这正是扶苏的车辇。
嬴政被外面乱哄哄的声音吵到,才知道博浪沙刺秦之事再度发生,而此次,更是直冲自己已经属意的扶苏而来!他面色阴沉地朝乘舆赶去,心里满是对孩子的担忧——难道自己的孩子,都注定一个个的必须是短命鬼吗!
但看到扶苏好好地站在那儿时,他不免松了一口气,大踏步地超前走到了长子面前,满眼都是心疼:“你可曾伤到?”
扶苏仍是恭敬地行了个礼,仿佛未曾发生此等惊魂之事,面色如常:“陛下,事发之时,臣有幸在左丞相乘舆内,故而不曾受伤。”
嬴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自己到底不是那些薄情寡恩的皇帝,到底和前世一样提了李斯上来,否则扶苏这会儿也许就……
嬴政再开口时,重又带上了帝王威严,似乎刚才那个关心孩子的父亲并不存在:“你的老师是蒙毅,车马如此颠簸,你不在自己车厢内休息也罢,但既已出行,不去太傅处上课,怎么想起到左丞相那里了?”
“因左丞相正着手设计陛下所希冀的郡县制一事,唤臣前往探讨安抚宗室之策,臣为陛下计,于大秦有益之事,自是尽心尽力。”扶苏垂下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嬴政思忖,这孩子在蒙毅的教养下培育两年,效果果然是卓著的。
陪同扶苏一起赶来的李斯也低头行礼:“公子所言不虚。况且公子本就体弱,舟车劳顿之下仍旧不辞辛劳前来,臣敬服万分。”
嬴政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他们的意思了。又下令下去,要卫尉细查刺杀一事,一定要有一个交代。
人群后,胡亥藏了藏手上因为掐下绣毬而过敏起红疹子的手,自己只是在驿馆中看到绣毬花好看才习惯性地折了花而已,怎么偏哥哥的车夫要戴这花,这到底是要害哥哥,还是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