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人鱼烛（1/1）

骊山陵。

嬴政正在这里的咸阳宫享受着自己难得的休暇，沉迷在后世描写大海的话本子中。

他手上的这本故事书真是有趣极了，讲的是一个流亡王子在海底下跑了两万里的故事。嬴政也不禁要想，要是自己在邯郸围困时有这么一个机器，自己也愿意放弃那时看来虚无缥缈的王位，跑出去畅游世界，让大家都爱的嬴成蟜来当这个灭六国的“罪人”。

嬴政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乐了。他的好弟弟成蟜背靠祖母华阳太后，有如此强大的宗室势力背书，却连造自己这个尚未亲政的秦王的反都造不明白，也不知道平常吃的都是什么，一点也不长脑子。换他来统一六国，怕是灭韩的时候就被韩非三言两语便忽悠去攻打赵国，欢声笑语中便让赵国报了长平之仇，天下纷扰不知要何时才能休止了。

是了，不管重来多少世，他都永远是嬴政，是秦王政，假使故土零落，他顶多做下一个越王勾践，哪有话本子里这许多的奇妙之事可遇……但恐怕凭他如今的心高气傲，卧薪尝胆这事已经做不来了，幸而大秦保有天佑，如今能够再得一次重来的机会……

思索之间，嬴政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歌声。如梦似幻，引人沉醉，让他想起了前世目睹东海渔民捕鲛时的光景。

皎洁的月斜挂在深蓝的夜空上，迷雾罩住了海浪的韵律，全副武装的渔民们手持鱼叉，背影接二连三消失在浓重的水汽中。而后，天地间的鲛歌化为长啸，人鱼的血消散在洋流之上，膏肉落入罛罩之中。乐曲中的欢乐没有离开，只是由捕猎渔民的鲛人身上，转移到了捕获鲛人的渔民身上而已。有了足够的鲛人油脂，这一地带的渔民们就能够得以免除今年的赋税劳役，即使这样的捕猎常常会以人的全军覆没告终，但一旦成功，收益却是巨大的。

嬴政重新回想起这场面时，照旧无法知悉渔民们快乐真正的缘由。他只能想起自己的快乐，想起自己从未真正亲近过的海，想起天下黔首为了他的陵寝如此尽心尽责，想到自己是如此伟大的一任君主，前所未有的一代帝王。

始皇帝微微翘起了嘴角，不错，朕难得午睡一次，还不知道工匠们的心思如此精巧，配合仙人给予的神器，不仅能使陶俑复生为我所用，还能让化为油灯的鲛人重新歌唱。

这样想着，嬴政的脚就不由自主地走动了起来，浑身有股飘飘然的酥麻感。

……

当许莫负火急火燎地带着阿离进入鸣雌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滑稽的场面——

鲛人们原本美貌的面目因嗜血而更显凶恶，在鸣雌宫的淡水池里扑腾不止想要咬下骊山灵身上的肉，而骊山灵身为虚无缥缈的灵体，则因为鲛歌在他们之间流连忘返。

当鲛人们意识到骊山灵一点肉都没有后，纷纷停下撕咬的动作，歌声也停了下来，但他们脸上狰狞的表情仍未褪去。

骊山灵茫然地朝赶到现场的许莫负眨巴了几下眼睛，怪可爱的，让许莫负想rua他的脑袋。

许莫负朝骊山灵招手，示意他赶紧从池塘里上来。

嬴政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周围居然围了一圈对着自己龇牙咧嘴、似乎在说什么辱骂言论的鲛人，心有余悸地上了岸。

“这是怎么回事？”

“哦，我们正在返程的路上，海雾起来了，鲛人准备诱捕你给我的小陶俑们。情急之下，我只好把他们都收回来了。”许莫负三下五除二就将发生的事交代了。

许莫负说话间，鲛人们一直用他们长着蹼的手对着骊山灵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但谁也听不明白他们的话。

“我怎么感觉他们好像特别不待见我。”骊山灵又向后退了两步。

许莫负指了指他手上拿着的书：“好像是它一直在散发着一股什么香气。”

“我殿中燃着人鱼烛，万年不灭，想来是……想来是人鱼烛的气味沾染上了书本，让他们尤其受到吸引。”幸亏，灵体虽然在这里行动自如，却不会受到任何物理状态的影响，不然刚才定是要被这群野兽分食了……嬴政摇了摇头，感慨自己真是多灾多难，走到哪儿都要被刺杀。

“你会被人油点燃的味道吸引吗？”许莫负不知道骊山灵心里想的事，此刻还有几分愤懑不平。如果百越人能够在南海和鲛人通婚，而自己却在北海遭遇了鲛人的袭击，只能说明自己被迫地承受了队友的坑。想想未来可能还会遇到更多这样的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必然不会。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杀害的这些鲛人……”嬴政拿出了帝王术里自己的又一个拿手好戏——理不直气也壮。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虽然要用人鱼烛的人不是你，是始皇帝，但这他毕竟算是你的服务对象——”许莫负语重心长地劝谏道，“你不觉得你应该弥补一下他的过失吗？”

嬴政哑然失笑：“如你所见，我们不正忙着弥补他的过失么？”

“不止是避免秦末战乱这个事儿。”许莫负摇了摇头，“‘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有些结局就是由这样一毫一末的小事堆积起来的，凡事不可以掉以轻心。”

许莫负看骊山灵一副陷入思考的样子，果断拍了拍他的肩：“就这样说定了，你负责把这些鲛人弄回去，我得专心航行去了。”

然后许莫负迅速地离开了自己一手造就的案发现场，将嬴政留给了那群急红眼的鲛人。

许莫负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不愧是我八十岁老太，这一手甩锅流金蝉脱壳真是玩得越发顺溜了。

看着顷刻间便消失得不见人影的许莫负，嬴政心里开始质疑自己决定把她放去自己监视不到的地方学习是不是一个馊主意。也罢，总归救秦大梁要靠自己来扛。嬴政看了眼自己手上还没看完的话本子，又看了眼那群动作激烈扑腾着想上岸的鲛人，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转移到少府章邯手上。

当皇帝的日子果然还是比开船的更舒坦些。嬴政想着，翻开了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