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比尔（1/1）

此时此刻，海德要塞外围的流民聚集点，一个行色匆匆的女孩正走在满是排泄物与脓水的土地上。

穿过垂死的病人与无人在乎的漂浮在泥潭里的浮肿尸体，她无视了瘦骨嶙峋的小孩儿的乞讨与威胁、忽略了盘旋在简陋棚屋间的污浊臭气与歇斯底里的哀嚎。

她匆忙而过的衣角下隐约显露的瓶装战斗药剂让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恶徒畏惧，试管中上下沉浮的异变肝脏则使寻常流氓战栗不已。

在穿过外围延绵不绝的于黑暗和迷雾中等待死亡的流民后，她终于站在了要塞的入口前。

“站住！”一位身着军绿色联合军军装的二等兵伸手拦住了她。

“这里禁止通行！”他严厉地提醒道。

“我是来上任的。”佐伊面无表情地从腰间抽出一张牛皮纸，递给这位严肃的士兵。

与和莫西莱尔待在一起的时候相比，她现在的声音更加低沉，也更加成熟。

这位守卫接过了委任状，借着手里的煤油灯开始检查起来。

佐伊注意到这位士兵的皮肤在油灯的昏暗黄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似棕黑的颜色，这在中州大陆占优势的白色人种中不算常见，他的鼻梁也比昂撒人略矮一些，眼睛稍长，但一样有神，应该是加印一带的海岛群来的。

这算是个好消息，也算是个坏消息。

以前加印海岛群的小国们是从来不愿意派兵支援这里的。如果连那些目光短浅的傻瓜都开始往这儿加大筹码，那就意味着前线的局势可能出现了进一步的恶化。

片刻后这位守卫招了招手，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佐伊朝他点了点头，拿回了自己的委任状，迈步朝要塞的更深处进发。

与外界的混乱与黑暗截然不同，要塞的内部一切都在军事化管理下显得井然有序。

勉强维持着当地政府运转的王国官员、前来此地寻求庇护的本地勋贵、要求军队归入教会管理的神佑教士...人们像上足了油的齿轮一样孜孜不倦地在要塞中央的赦免大道上昂首阔步，从一个毫无意义的地方辗转到另一个毫无意义的地方，以此装作享受他们忙碌而愚蠢的人生。

在脚步与她一样急促的人群间，她这样普通的女孩并不会多么引人注目。人们至多在她腰间形色各异的标本和药剂上仓促地瞥上一眼，脚步还是顺着石板的方向继续走着。

她偶尔也会因为频繁调动的军事人员与设备暂停步伐，与其他人一样安静地站在道路注视着轰隆作响的骑士泰坦经过。

那些构筑精密的蒸汽炮、那些严肃的年轻的面孔，她以后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佐伊低着头赶路，走过了一支正在动员的火炮兵，走过了已经干枯的喷水池与诸神尚在的时代时教会赐予的神授石碑，走过了塔西公国赫勒柯克三世的钢铁塑像。

她一直走到要塞边角的东线黑潮临近区指挥所前，然后对门口站着的两位身着骑士泰坦装甲的守卫递交了自己的委任状与瑞瓦肖民主共和国身份证明。

“进去吧。”一位胸前板甲烙印着至圣颅骨团徽的骑士替她拉开了临时指挥所的木门。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让佐伊想到了一个黑夜中冒雨前行了数十公里的旅人。

“谢谢。”她点了点头，进入了指挥所的内部。

与她预想中的不同，指挥所比外面居然要昏暗一些，而且里面只有一个人，穿一套老式的褪了色的绿军装，背对着她，正在乐此不疲地利用手中的雪茄吞云吐雾。

在足以使行尸都昏厥过去的烟熏火燎中，佐伊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并耐心等待他能够发现自己。

“你是谁？”过了很久，也可能过了才一会儿，这个男人总算转过身来。

他懒散地依靠在推演沙盘的木条上，白须上沾着点灰色的烟灰，正透过几盏燃气灯聊胜于无的灯光下眯着眼打量她。

如果不是他胸前的几枚勋章正在闪闪发光，她一定会以为这个邋遢的老家伙是清洁工、宿舍管理员或者实用器械工程师。

“我是隶属于瑞瓦肖民主共和国支援军三十二步兵团的佐伊上尉，经中央特派前来担任海德要塞军事顾问！”佐伊严肃地向他敬礼，然后把委任状递给面前的老将军。

他拿下了嘴巴里叼着的雪茄，将信将疑地在上面瞥了一眼，然后将其丢在一旁。

他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在接过它的时候把它拿反了。

“所以他们又派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傻瓜过来——哈！”他从鼻腔里发出了刺耳的嗤笑声，好像是以为这样就能激怒她似的。

但佐伊就是什么都不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反倒是让老将军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所以他只好“哼”了一声，转过身不当她完全不存在。

佐伊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些有关东三森林的资料，放在老将军的沙盘便后就一动不动。

虽然不明白老将军为什么会对她的敌意这么大，但佐伊知道现在双方比拼的是耐心。

先开口的一方总会或多或少的失去一些主动权——而比耐心，她自信能胜过这颗星球上的绝大部分人。

果然，虽然不太明显，但老将军行为举动确实是在变得越来越焦躁。如今在炽烈的浓烟中，佐伊反倒是有些享受了。

终于，老将军再也忍受不了这折磨人的沉默，于是他哑着嗓子问她：“我说，你叫啥名啊？”

“佐伊。”她回答他。

“我知道你叫佐伊，你以为我是老年痴呆还是怎么？”老将军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表明这颗步入老年的头脑依然才思敏捷。

“我问的是你的全名，全名！”他冷哼了一声，看她的眼神中满是不屑。

“佐伊·娜娜维亚。”佐伊毫不退让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怪名字，怪人，和你很配。”老将军在手指间夹着的雪茄上狠狠吸了一口，然后狠狠地把肺里的烟雾吐出来。

他忧郁地看着手里将要烧尽的精神食量，摇了摇头。

“我叫比尔。”过了一会儿，老将军淡淡地说，却没有伸手与她相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