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铁皮箱子、独角兽与世界末日(1/1)
“快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他像驱赶苍蝇一样冲才五岁大的阿廖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要妨碍汤米叔叔站岗。”
小阿廖沙顺从地转过身去,摇摇晃晃地在草地上走了几步后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遭到了无耻的戏耍。于是小阿廖沙哇地哭了起来,嘟哝着模糊不清的词语四处寻找着妈妈的身影。
可怜的小阿廖沙现在最需要的是妈妈的安慰,但他在人群里走了没多久便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哭。他不自觉地走到围拢的人们的边缘,并且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在人群中央吆喝着的卢恩叔叔与他的箱子上。
得到消息的人们早就聚集到了这里,随后个头最高的巴布斯叔叔便开始不厌其烦地为翘首以盼的人群一遍遍地演示着剥去压缩饼干的外壳的方法:将手指捏在缺口的边缘、然后轻轻用力——伴随着一点点清脆的声响,你就得到了一大块在末日里弥足珍贵的香喷喷的异域风味饼干——轻松得就仿佛是从你爷爷宝贵的邮票集上撕下其中一小张拿来丢着玩一样。
阿廖沙身边的大人都为这神奇的一幕欢呼起来,然后自觉地为他们的家庭领取这来之不易的食品;一些性子急的人会在拿到它们后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进行验证,从压缩饼干的其中一角上咬下一点细细咀嚼品味;毫无疑问,这些他们从未听闻过的厚实饼干是经脱水加工处理过的上等充饥食物——丰富的糖分和油脂能为他们提供大量的能量,紧致的烘干碳水化合物则可以带来前所未有的充实的饱腹感。
在享用这样无可挑剔的完美食物时,他们所需要担心的唯一问题只有如何避免自己的牙齿被硌碎而已——而这微不足道的小小问题在与它作为食物的属性相比时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领到属于自己那份的压缩饼干的大人们自然很块便离开了,并且脸上总是带着许久不见的喜悦的表情;然后是长得高的大孩子,整个家庭一晚上的食物份额都被他们揣在怀里,踩在湿乎乎的草皮上的靴子几乎也要被他们兴奋的脚步甩了开去。
阿廖沙这样吮指头的在人群里不太看得见的小个子并不多见,大约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并未躺在襁褓里而又被大人允许不必做事每日光是闲逛的儿童吧。
“阿廖沙。来。”卢恩朝他招了招手,小阿廖沙就乖巧地走上前去,但是他的眼睛并不看那些看起来不好吃的铁皮饼干,而是直愣愣地盯着静静躺在他脚边的的大箱子和它被打开的盖子。
阿廖沙想,这个箱子也许也是铁做的,否则怎么会和水晶一样反射出好看的光彩呢?它们让他想起了昨天晚上梦里见到的那匹闪闪发光的独角鲸和它吐出来的透明的泡泡,他喜欢这种颜色。
“阿廖沙,还记得叔叔刚才说过的东西么?”卢恩抬起头看着他,有点模糊的脸好像有一点笑意。
“嗯。”阿廖沙点点头。
“拿好了。”他从箱子里捡拾一块被金属外皮保护好的大饼干放到阿廖沙的怀里,然后又从一块大饼干上掰下半块叠在上边。
“拿得动吗?”
“嗯!”他骄傲地仰起头。
“好孩子,你的妈妈好一点儿了吗?”卢恩在他的脑袋上搓了搓,但是阿廖沙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也许多吃一点就好了,阿廖沙。你妈妈也许是饿出的病。”他在黑雾里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安慰着自己面前这个低头不语的孩子。
但他边上的巴布斯听见后马上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并且冲他摇了摇头。阿廖沙的妈妈害的是癌症,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治得了癌症——除了神祗。
可是哪怕他们的神祗尚在,祂也难以为她降下半点治愈疾苦的神力,因为阿廖沙的妈妈是纺织女工,她为大先生们工作一辈子积攒下来的钱也换不得半次进入治愈教会的机会。
没有钱就代表贡献不够,贡献不够自然是得不到神的垂青的。
所以卢恩善意的谎言是无力的,而且没有为这个失去了父亲后又即将失去母亲的孩子起到半点安慰的作用。
在林子外围拾取食物与柴火的人大部分已经回到了他们的临时营地里,此时正围聚在一起为金属小屋里那位女士的慷慨分享赞颂欢呼。
和卢恩之间隔了点距离的阿廖沙与周围狂欢的人群是格格不入的;浓雾模糊了他的边缘,使他影影绰绰地像是一幅被流水晕染过的油画人物。他的脸上很快又有豆大的泪珠滑落,垂着头以后劈里啪啦地全都砸到了他的那半块撕开了包装的压缩饼干上。
“阿廖沙。”卢恩轻轻地拍了拍小男孩儿的脑袋,然后指着迷雾中只有一个轮廓展示给所有人看的铁皮房子。
“那位女士承诺过会为我们提供一次医疗帮助的机会。”他尽量把脸上的疤痕与沟壑舒展开来,蹲在阿廖沙的耳边轻声细语:“也许她会有办法的。”
“她是医生么?”阿廖沙抬起了头,眼睛在傍晚的熹微光线下亮晶晶的。
医生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值得人敬畏的职业之一。他黑乎乎的小脸上还有泾渭分明的两条白色泪痕,但是正在闪烁的双眼中却拥有强烈的希望。——他的妈妈正需要一次“医疗服务”,并且很可能因为这次专业人士的专业帮助重新从病榻上站立起来亲吻他的脸颊。
可是卢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小阿廖沙。”他愧疚地看了眼正急迫等待这他的回答的小孩儿一眼,“也许她不是医生。”
是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医生有能力操纵铁傀儡把一堆嗷嗷叫唤的腐化生物撕成拼图、然后又将这些拼图统统砸成泥地上的一张香喷喷的肉饼。
于是阿廖沙困惑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他从何得来的对她的信心。
“小阿廖沙,你从前近距离地接触过任何机械傀儡或是战争机器么?”卢恩捏了捏他的脸,而阿廖沙摇了摇头。
他当然没有见过,因为脱离术士操纵和法律约束的活体机械是昂贵与高效的代名词,是只配安放在洁净橱窗和完善安保措施之后的能够蔑视世间一切凡俗的王权及神权的象征。
阿廖沙一定也想起了那个才路过他们这些凡人身边不久的威武的巨型机器生物,所以暗淡下去的眼睛再次明亮起来。
“她和我们不一样,阿廖沙。”卢恩幽幽地叹了口气,望向那座突兀地出现在平原之上的小屋子的眼里有复杂的神色。
“也许...和那些大先生也不一样。”他又看了眼还剩大半箱的压缩饼干。
它们还是很安静地躺在他的脚边,像是宴厅里最漂亮的盛装舞者般在微光下闪烁出点点银色。
夜晚即将降临了,于是收拾好东西后他干脆与小阿廖沙一起去看望他的妈妈。
他们并排走着,并且开始徜徉在腐烂的草皮上想象着云层之后的皎洁明月与万古万世璀璨星空。
此时迷蒙的雾气里恰有亮光渐起:那是一种与草地上已经被点燃的篝火截然不同的光焰,它的色彩与大城市里的煤气街灯相近,亮度却并非那些哗众取宠的残次工业产品所能媲美。
人们开始高呼起来。它如此明亮、坚定,正如同古老传说中小径深处的幽灵般在幽暗的背景里优雅地为所有迷失在黑暗和浓雾里的旅人指引着方向。
它不言不语,却优雅端庄地使迷雾中看见它的所有人屏息凝视,永生难忘。
它是从那座威严的钢铁之所里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