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吻下(1/1)
“既然都敢踏进这圣鲛阁了,怎么还不抓紧时间阐明来意?”
见柳撷枝仍呆滞原地说不出话来,清尘又提醒她一遍。
“救她的命。”是许文安坚定握住她受伤的手掌,举至清尘的眼前,“你肯定清楚,为什么她会如此。”
清尘蹲下身,捏起平淡无光的这颗圆珠,若有所思。
“你们知道为何这里是圣鲛阁么?”
鸦雀无声。
“啧,罢了。”清尘松开双指,珠子颤颤巍巍被随意地丢回盒子中,“这是一颗几乎废掉的鲛珠,健康纯净的鲛人在被取鲛珠后便离毙亡不远了。”
“可是这位……柳姑娘,却是在极罪恶的结合中诞下,被取出鲛珠仍能活命,是身体一半的陆人血统使然。”
“可是你身上还有一半的鲛人血液,在失去鲛珠后,它们竭力抵抗着你远离海洋的生活,让你苦不堪言,失去愈合与再生的能力。”
“想要止住流血,很简单——潜入深海中,让海水滋养即可,只不过……”
清尘清冷银眸睥睨着柳撷枝,语气有讥讽意味:“你的另一半陆人血液又令潜鳃彻底退化,你连潜入海中坚持待到伤口结痂都做不到。”
柳撷枝能看见,清尘颈周闭合状态的鳃纹,徐徐抬手往自己脖子抚去,唯有苦笑。
“我是来问——怎,么,救,她。”许文安向前一步,冷声,“我若是公访圣殷,可轮不到你来讥刺我夫人的出身。”
“……哈哈哈。”清尘这时又发出笑声,“若我告诉您,将这鲛珠归还至她体中后,她不会再认得您,更不可能记清自己曾是您的夫人呢?”
“我助她入了墟海镜吸收鲛珠,那一半的鲛人血液将占据主导,可能令她作为虚弱陆人这些年的回忆与历程都化为虚无,她只会认同自己为我们圣殷族人。”
“且她的父亲出身珀尾支,她理应归顺圣鲛计划。那么,柳姑娘,你愿意我如此救你么?”
柳撷枝后退一步,蹙眉看一眼地上原本属于自己的黯淡鲛珠,又抬眸与清尘对视:“你方才说的可能……占几成?还有圣鲛计划,又是什么?”
“几成重要吗?”清尘漫不经心坐下,“只要有可能,你就会忘掉所有你曾爱过,在意过的人。”
“而圣鲛计划,你现在不过是半鲛,还没资格了解。”
许文安冷静克制着起伏的胸口,为她解释道:“圣鲛计划是圣殷为了四大原始尾支纯血繁衍而提出的行使议案,出身原始尾支的适龄鲛人都需报入圣鲛阁由天缘定下婚事,男不外嫁女不外娶,最大程度净化血统。”
真是疯了。
柳撷枝怒道:“你的意思无非便是,救我可以,但是我可能会什么都记不得,还得留在圣殷给你们做什么狗屁的血统净化!”
“反正你们瞧不起我,我这条破命根本没必要求着你们救我,真后悔赶这么久的路,我竟然会以为能把我父亲逼走的这片土地能够让我重燃一丝希望!”
“你父亲是自己走的!”清尘登时站起身来俯下瞪她怒不可遏的双眸,眼底铺满霜雪,“是他愧对圣殷!愧对养育他的世家!更愧对他的女儿!愧对他的母亲!”
“什么父亲会对第一个孩子弃而不养,对第二个孩子取名未意?!”
“第……第二个孩子?”
柳撷枝怔在原地,思绪掠至汹涌,又闪动着眸子无措看向许文安,他无奈叹气,摸不透究竟早有所闻还是如同自己一样茫然不知。
“也是了,你被他抛弃,恐怕至今也未见过吧?怎么会知道,他在你生母之后又招妻一位,孵育了你的妹妹呢。”
这时的语气平静得意,清尘再度悠悠坐下,饶有意味观察二人神色。
“你妹妹未意,虽未能如你父亲的意,倒是将他的过错弥补了不少。”
“我父亲……到底是谁?”
仿若被抽送大半力气,柳撷枝再也站不住,退回椅中。
“你入洲的消息,我已告知你的祖母,永邺候泊淮。可惜……她似乎并不想认你。”
“你父亲是永邺候幼子泊玉,他已经失踪多年。”
“而你的姑母泊泠贵,想必你应当早就见过了。”
泊泠贵……难道是,贵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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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座高椅坐着一老一少,年纪小的那个金眸流转,最后目光径直落在侧椅上悠然自得饮茶奶的贵娘身上。
“阿妈不说话,那我也不说话,反正你知道我什么性子,你不去圣鲛阁把撷枝领回来,我就坐这儿烦你,让你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贵娘嬉皮笑脸模样使得那小丫头边上约摸五六十年岁的女人皱起眉头,甩手丢来一串珍珠手环,直击贵娘额角。
贵娘接过也不喊痛,仍是笑嘻嘻:“哎,谢谢阿妈,准心不错,说明眼睛没什么毛病嘛,只是这串珍珠成色真不怎么样,哪儿块地方呈上来的?可不能往弇兹洲送,不然圣后还以为永邺这一脉开始落魄了。”
“今年风调雨顺,海殖也处处喜色。”小丫头极懂事的模样,安抚下祖母永邺候后又跳下椅子靠近贵娘,“姑母,祖母并非对你有憎恶,她也盼着你能少些奔波,常留在漓京和封地。”
“她年纪大了,更加不善表达。交给我的事愈发多,我亲伺左右也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有你在的话就好了。”
泊未意也不过十一岁,可是在这偌大的侯府中成长,失去父母照拂,又无同龄陪玩,竟这般成熟深明世故,贵娘说心中不曾闪动怜悯是假的。
可是……
突然手被泊未意牵住,她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姑母,我陪你一起入洲,将姐姐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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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驿馆马车上的柳撷枝嚎啕大哭,她附在许文安怀里抽噎出断续的话来:“曾经我以为只要对父王依顺,他们就至少还会疼惜我,可他们却宁愿让我嫁至千里之外,如今更是不惜将我打成假公主。”
“我以为未寒是可与我互相扶持的那一个,但他竟然是靠剜去我的鲛珠填补孱弱活下来。”
“我以为这仓促婚书的另一头会是我余生最大的梦魇,可重来一次却仍只有你愿意陪在这样卑弱的我身边……”
“文安,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两全……”
许文安的眼眶被浸润,黑眸亦填满难抑痛楚,他紧紧搂住柳撷枝,仿佛要将前生未能倾尽的爱意都揉入。
“你能重获康健的身体活下去,便是我所求。撷枝,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会都给你找来,若是一一排除了……”
“我不要!我不要!”猜到他欲言之意的柳撷枝将手指扣入他的脊背,哭得撕心裂肺,“没有人再有你这般好了!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忘掉你…”
泪痕布满柳撷枝娇圆粉白的脸庞,许文安举着袖边给她擦捂扑簌不止的泪水,弯了脊背,将额头靠于她眉骨,两人的眼眸仅距咫尺。
她的眼睛像沁于海底的沙漠,许文安探出一个指头以腹轻抚眼角,是极柔情的嗓音:“我难道便舍得了?撷枝,我若是能够坦然地失去你……岂会在那个秋天,与你撒我至今最后悔的谎?”
“我跑坏十数匹驿马,才醒悟过来给自己几个耳光。如果我不骗你去奔赴公务,而是告诉你,我因为杀了没治好你的御医,被父皇召去受罚才不得不离开你的身边,你会不会不至于这般委屈?埋怨我?”
“可是我不想你知道,我是那样残忍的人,我只是……我也不能明白,有什么病是治不好的!”
“我自幼尝遍疾苦,饿极了闯入果园,偷摘扁桃还没拿到手便从枝头摔落下去,将趾头也磕得鲜血淋漓,拖着它,还要龇牙咧嘴逃脱果园农夫的追打。”
“为什么我不能替你受了这些病痛?我总是能一次一次挺过来。以前我是很庆幸自己有这样好的身体,可为你处理后事以后,我没有一日不痛恨这一点。”
“如果我能生一场大病,也随你而去……”
越说柳撷枝哭得越大声,泪水糊掉双眼,把许文安这样近的脸也朦胧成一团光斑。
“撷枝,那时候,我越发觉你如何爱我,我就越害怕身上会有许多你厌倦的地方,你慢慢了解,就会慢慢离我越来越远。”
“我并不止你喜欢的那个模样。”
“你还不明白吗,只身来到北洛的我,只有你了。”她抽泣着,“你退后,我只能追,文安,你离我太远,会让我跟丢的。”
“那我就顺着你的脚印,把你找回来。”
他小心翼翼吻上去,先是尝到咸味的泪水,然后才是柳撷枝因紧张而颤动的温热唇瓣。
当发觉霞帔之下的盛雪公主也是紧张发抖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期待,她是怎样的女子。
知道她吃不得辣后,他便悄悄换着不同的清淡菜品和糖水试探她的口味,记录下来,让膳房主购。
唯有藕笋是她最爱的咸酸做法,可嫩脆的藕笋只有盛夏的连绵雨后趁时挖泥掰采得之,靠普通驿队运来岳州城也会腐败大半,况且它本就价格不菲。
他便蹭叶白临名下叶氏通宝的速运商队,在开春时便出发前往产地,夏日雨季采摘后切购冬冰立刻运回岳州城,放府中冷窖存放,她胃口又小,吃到临近深冬,再将剩下的搬入雪窖,又可撑到来年夏季。
她傻乎乎信了他说这藕笋是院子池塘那寥寥几株荷花苗长的。
嚼藕笋时,清脆口感会让柳撷枝扬起十分欢快享受的甜美笑容,许文安无数次忍住想低头吻她的冲动,他想着,还不到时间,她也许只是……没那么讨厌自己这个夫君而已。
可自己……真的能够被她接纳吗?
他不敢露出一寸肌肤在她眼前,伤痕累累的除了灵魂还有躯体,如果不小心吓到她,也许就前功尽弃。
还不到时间……不行太急了……也许会让她讨厌……
一次次,一遍遍。
他以为的把握分寸,却是柳撷枝眼中的退后和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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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撷枝哭累便在许文安怀里熟睡,到了驿站,他轻柔抱起她来,慢步往楼上走,不经意瞟见窗外的马厩边上停着一架装饰与众不同的车舆,还由水光丝刺绣着浅金的家徽。
步子停了,他警惕环视大厅和充满未知的楼梯拐角处。
有叹息声。
贵娘从拐角踱出,望着熟睡的柳撷枝,小声道:“你不想把她还回去,对吗。”
“没人能把她带走。”许文安冷去的眸子犹如黑夜霜降。
“可是你将线人插在听蓉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编织一张网,猎物是我的亲人,我做不到熟视无睹。”
“猎物?她不是我的猎物。”许文安又踏上两阶,步幅犹踏浮水荷叶,担心将怀中人惊扰,“她是我砍遍荆棘,划了满身伤痕,才得以从尘封中掸去污秽的宝藏。”
又是两阶,他离站在高处的泊泠贵越来越近:“圣殷抛弃她。”
又是两阶,他已与她并肩站着:“长泽诋毁她。”
又是两阶,他头也不回冷冷越过她:“她不属于你们任何一方,让永邺世女回你母亲身边去,我可没兴趣教训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小娃娃。”
贵娘折身,已处于许文安之下,仰头无奈劝说:“她在圣殷能得血亲家族的庇护并不是坏事。”
“若是话太多,吵醒她,你知道我会怎么做。”许文安行至房门前,冷笑道,“撷枝才刚哭过,你想让你母亲的另一位宝贝孙女也大哭一场是么?”
“泊未意是无辜的,你可以先安置好撷枝,我们再单独聊聊,我并非是要逼着撷枝去认亲,这里不是北洛,以西武将军你的力量未必能护……”
“嘘——”
许文安满脸不耐烦。
“泊泠贵,你逃离圣殷时,应该不少人劝你留下来吧?放着世女不做,抵抗圣鲛计划,把烂摊子都推给撷枝的生父——你的亲弟弟。”
“你很以你的母亲,你的家族为豪么?这么着急将撷枝也要推进世家漩涡。可你的所作所为……”
“清尘他还记得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