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英雄迟暮（1/1）

“咱就知道你这会这么说，”

朱元璋笑着拍了拍张辅的肩膀，说道，

“看来老四在北平城的声望，的确不赖。”

张辅没有解释，毕竟自己来自于未来，知道燕王殿下最终必将胜利这个事实太过于荒诞，这个洪武皇帝恐怕也不会相信。

朱元璋又接着把目光看向他的伤口，问道，

“你现在这副模样，恐怕回北平也有些困难吧？”

此时的交通可不像是后世那样坐高铁飞机很快就可以从南京到北京，这可是明朝，张辅想要从应天回北平，免不得经受许许多多颠簸，就凭他如今这副模样，不说到北平，恐怕自己出应天城都有困难。

张辅无奈地点了点头，朱元璋眉毛一挑，笑呵呵地说道，

“那就留在宫里将养好了再走吧，咱给你找最好的太医为你诊治，咱快死了，你也能留在宫中陪咱说说话， 说不定，你与咱那大孙熟悉之后，会改变之前说的想法呢？”

朱元璋殷切地看着这个坐在身边的年轻人，老眼中竟是有些恳求的光芒涌现，这位权倾天下的皇帝，在妻儿相继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和他像张辅这样开开心心地说些话了。

之前和他一同征战的老友，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活着，但却选择了终生不再与他相见，他最爱的妻子马皇后，也已经崩逝了十五年，他最疼的儿子，也在六年前先他而去。

他杀光了胡党、蓝党，全天下人都因此怕他、敬他，可不再有人爱他，他明白自己时日无多，可环顾四周，却只有一群对他恭恭敬敬的侍卫大臣和一个整日只会称自己为皇祖父的皇太孙。

世上再无人敢叫他朱重八，现在的他，只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

他一生都在为子女后人荡平阻碍，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子女后人一个个离去，还活在世上的则一个个互相杀戮。

一个这样的皇帝，在晚年还能够遇到张辅这样来自后世，敢和他平等交流的人，他的喜悦可想而知。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一个老人那般恳求的眼神，张辅也不例外，更何况他如今本就身受重伤。

张辅点了点头，答应了朱元璋留在宫中。

朱元璋喜笑颜开，立马叫来侍奉自己的御医为张辅检查伤势，只见那太医只是用了一副药，张辅就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被剑割伤的血肉伤疤正在快速愈合着，疼痛感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明显。

正当张辅感叹着中医果然神奇的时候，朱元璋极为嫌弃地打发走了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吩咐着的御医，又叫来殿外候着的小宦官，吩咐他做了好大一桌菜，大有想为张辅接风之意。

看着桌上那应有尽有的鸡鸭鱼肉，张辅还以为这是皇帝的正常标准，可他没想过朱元璋一生节俭，平日里只有他自己的时候，他的膳食不过只是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而已，能用这些来招待他，也说明了朱元璋今天心情之好。

“快吃吧，你这年轻人还需要多补补身子，咱特批你今后跟咱一起同桌吃饭。”

朱元璋笑着将烧鹅翅撕下来递给张辅，眼中闪着莹莹泪光，有些强颜欢笑地回忆道，

“这东西啊，可是以前天德最喜欢吃的东西。当年呐，秀英跟咱一起做个烧鹅，这味儿刚刚飘出去，下一秒烧鹅就不见了，咱在这宫里到处找，结果你猜怎么着？最后啊，在那魏国公府里啊，把鹅骨头给找着了，哈哈哈。”

一边说着，朱元璋朝着自己的酒杯倒了一杯酒洒到地上，又倒了一杯，刚想喝下，却被张辅劝阻道，

“陛下龙体为重，这酒还是不喝了。”

“不喝酒？那老子当皇帝干啥？还不如跟着天德那几个跑去放牛算了。”

朱元璋执拗地摆开张辅，将那杯酒喝了下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年老体衰，他的声音竟已有些许的醉意，自嘲道，

“咱这些老伙计，过去放牛的时候，那是多好的兄弟，整天都说以后要当大人物，如今成了大人物了，一个个都死了，就剩下咱这朱重八，一个人守着这片空荡荡的皇宫，连儿子都见不着，天下人都说咱呐，是那隋炀帝一般的暴君，是那不能同富贵的开国皇帝..”

看着倾倒着苦水的青衣老人，张辅眼里有些不忍，情不自禁地说道，

“陛下，中山王的英灵定会为您如今的成就感到骄傲的。”

“天德？”

听到中山王三个字，朱元璋的情绪明显激动了些，他瞪大了龙眼，认真地看向张辅问道，

“世人都说是咱杀了天德，你觉得呢？”

“草民认为，与其说是洪武皇帝赐死了中山王，不如说是朱重八送走了徐达。”

张辅笑着劝慰道。

“朱重八送走了徐达..？“

朱元璋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思绪回到了很久以前，濠州城内的一个小酒馆中，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边啃着烧鹅一边许下的那豪言壮志，又想到十几年前，那个一身国公打扮的中年男子对着那盘烧鹅的领旨谢恩..

朱元璋放声大笑，他没想到在自己临终之际，还能认识像是张辅这样有趣的小家伙。

“有意思，今日多吃点，明天随朕爬紫金山去，如何？”

朱元璋一边喝酒，一边笑着看着张辅，招呼着他吃着菜问道。

“爬山？”

张辅一愣，疑惑道，

“陛下如今龙体可还受得住？”

“本来是受不住的，”

朱元璋笑眯眯地解释道，

“可见了你，就感觉自己年轻了很多，身体也有劲了。”

打量了一番张辅，注意到张辅这副文人打扮，朱元璋眼里突然精光一闪，

“咱都忘了，你还是个文人呐。不如，咱封你个官当当吧？”

张辅一愣，问道，

“陛下要给学生什么官？”

“你可不能在咱面前自称学生，你没参加科举，身上没功名，咱只能对你进行破格录用。至于什么官嘛——”

朱元璋思忖片刻，带着些坏笑看了一眼张辅，捋了捋胡须，说道，

“詹事府左春坊左清纪郎如何？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从八品官，你小子没有功名，这可绝对算得上占了大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