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鳄鱼的软肋（1/1）

张秀翠葬礼这天，老天难得的下了点小雨，似乎也是在为这个女人的悲惨流泪。来参加的人没有几个，两三个不远不近的娘家人——她父母早早去世了，之前一起工作过的同事，还有几个警察和学校代表。

整个葬礼上哭的最伤心的，居然是赵谷。张秀翠躺在棺里，脸上还有之前的伤口没有好全，整个人比之前他见到的都要小一圈，虽然嘴唇涂得鲜艳，却也难掩阴郁。

她一定到死都非常失望吧……

赵谷跪在了张秀翠面前，眼泪大滴的往下掉，他不敢想象，她站在楼顶时，会不会望向警局的方向，她往下跳时，又做好了什么打算，她躺在ICU时，有没有意识恢复过一两次，如果有，一定也恨透了自己吧。

刘求傅带了一束菊花来，深深地鞠了两个躬，带着歉意或者是愧疚，然后拍了拍赵谷的肩膀。

这场葬礼是陈先生办的，也就是张秀翠的那个男朋友。他个子不高，穿着一身板正西装仍显得萎靡，也没有去招呼来往的客人，只是呆呆地望着脸色苍白的张秀翠，似乎觉得她还能醒过来似的。

刘求傅得知，学校给李娟娟的赔偿金，并没有落到张秀翠手里。而是被她前夫全部拿走了，无论是张秀翠的住院费，甚至是这场葬礼，都是陈先生承担着费用。

刘求傅递了一支烟给他，他才恍过神来，两人坐在门口的阶梯上，大口的抽起来。

“你们处了多久了？”

“三年了吧。”陈先生的声音十分沙哑。

“三年没想过结婚吗？”刘求傅有点惊讶。

“怎么不想呢。”陈先生又猛吸一口，“她怕女儿不同意嘛。还想着等女儿考上大学再说。”

“李娟娟为啥不同意？”刘求傅想不通，眼前这个男人又老实又温和，真心实意的模样任谁都不会太过刁难。

“为啥？”陈先生抹了把眼泪，“可能是看不上我吧。”

“像我这样的糙人，只能努力赚几个钱，又不会说话。如果不是她离了婚带着孩子，还名声不好，我怎么有机会站在她旁边。”

刘求傅一下被噎住了，这陈先生还挺纯情。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从小就认识，她又能干又漂亮，说话也俏皮可爱，当时我们那块的男生哪个不喜欢她。要是能跟她说上一句话就能开心半天呢。”陈先生突然像个娇羞的小女孩，“梦中情人一样，身材好，穿衣服也大胆，就有些妒忌她的人骂她放荡，招摇呢。久而久之，谣言也成真的了。当时我又矮又黑，家里还穷，她也完全没有瞧不起我，我当时就想，以后一定要娶她。”

说完，看了刘求傅一眼，又不好意思的把烟头掐灭，“让您笑话了。今天话太多了。”

刘求傅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么看来，这母女俩还挺像。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婚吗？”

陈先生突然严肃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第一次看到他骂了句脏话，“李强军真不是个东西，这狗东西当年每次在外面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回家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拳脚。后来自己在外面的女人怀孕了，想要离婚，又怕落人话柄。竟然串通自己的兄弟诬陷她偷人。如果不是后来我碰巧听到，她至今还搞不清楚为什么那天床上躺了别的男人。”

刘求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那李娟娟知道这事吗？”

“那时候她还小，这孩子也一直没问，估计早就不记得了吧。”

刘求傅若有所思，真的不记得了吗？

“到底是没有这个缘分呐……”陈先生喃喃道，像喝醉了一样。

看着他这样，刘求傅心底泛起了一阵同情，这同情的海浪越高，对凶手的怨恨也就越高。但是目前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安慰眼前的男人，甚至连把真凶捉拿归案也说不出。只能拍拍他的肩，又递了一支烟。

找不到别的线索，刘求傅只能寄希望于许卓尔，如果能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劝其自首是再好不过了。

但调查时发现，他平常孤僻的可怕，几乎也没有什么朋友。在老师眼里就是一个理科天才，聪明还话少，标准的尖子生模样。从小学到现在，刘求傅甚至找不到一个稍微了解他点的同学，可能唯一一个只有李娟娟吧。

大部分原因，只能归结于他天生可怖的脸，让人望而生却。

许卓尔刚出生时那片黑色的痣几乎布满了整张小脸，将接生的护士吓得半死。父母更是以为生了个怪物，母亲日日以泪洗面，不愿意喂一口奶，责怪父亲孕期抽了太多烟。父亲脾气暴躁易怒，两人直接在这个小家伙出生不足2个月的时间里离了婚，没有人问过孩子的意见，相反，还指责他是上天派来的扫把星。

是奶奶心疼的抱起他，一路将养至今，靠着捡破烂和父亲不稳定的时有时无的生活费为生。

好在这孩子从小就很乖巧，和其他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不一样，即使在外受了霸凌也从不回家抱怨，只有奶奶一遍遍的告诉他，“小桌子可不是怪物哩，是奶奶的大宝贝！小桌子是怕奶奶找不到，在脸上贴了小泥巴作记号哩！”

可是除了奶奶，再没有人真心爱他了。他戴上了口罩，卸下了伪装，彻底封闭自己。面对所有的辱骂和欺负，他都用实际行动还了回去。

幼儿园的时候，有个小女孩每次看见他就哭，还一直骂他“怪物”，他在午休的时候把小女孩的头发剪了一半，成了阴阳头……

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小胖子总是带头骂他“丑八怪”、“妖怪”，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也从来没有和他们正面顶撞过，一直默默忍受着等待机会。直到那天下午，他们又在欺负另外一个先天跛脚的小孩，将跛脚小孩绑在树上蒙着人家的眼睛喂尿给他喝。小胖子和他的小跟班嘻嘻哈哈一哄而散后，许卓尔默默走过去直接把碎玻璃瓶子插进了小孩的跛脚里，并嫁祸给了那一群霸凌者……最终他们被强制转学了，但由于救治不及时，跛脚小孩落下了终身残疾。

初中的时候，他把邻居家养的那只喜欢对自己狂吠的泰迪悄悄虐杀了……

还有同母异父的妹妹，被他在网上哄骗的拍了自己的裸照，现在成了妹妹的噩梦……

当然，这些奶奶都不知道，奶奶只知道她的“小桌子”懂事乖巧成绩好，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的。

“我这辈子啊，能看着他上大学就安心闭眼咯。哈哈哈……”

这个身形消瘦、满脸老年斑的小老太太，由于常年劳作已经有些驼背了，灰白相间的头发更显的潦草，手臂上凸起的血管增添了几分枯木感，但眼神里一提起她的孙儿，却还是充满了光芒。

她说自己没用，还没有存到那么多钱可以给孙子做手术，让他被从小嘲笑到大，情到深处竟落下泪来，哽咽着说其实自己都知道，这孩子在外面受了很多委屈，但是回家还是和没事人一样，就不想让自己担心。

“幼儿园的时候，他被班上女同学嘲笑，一生气把人小姑娘头发剪了，人家家长闹到学校来，我求了很久才没让学校退学。看着我低声下气的到处道歉的样子，这孩子当即就湿了眼眶，跪在地上说以后再也不会了……”许奶奶擦了擦眼泪，“以后确实再也没和同学起冲突，他那么小，看着别人的爸爸妈妈那样维护自己的孩子，他心里得有多难受呀！”

刘求傅看着老太太情不自禁地也红了眼圈，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她真相，要是她知道自己最爱的孙子在外杀了人的话，估计当即就会精神崩溃吧。

同样的，奶奶就是许卓尔的精神支柱，为了奶奶，他会不会愿意自首呢？又或者会因为不想让奶奶失望，最终也不会承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