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燕北与选择(1/1)
雁鸣划破雨幕,和风染香熏,碧树杨柳垂岸轻,窗外郁郁青山迤逦,遥遥江水平。
谢昭婉背光而坐,眉眼弯弯入画,红霞飞扬复又散去,残月深影,阴翳与霞光在她身上交织流转,凤眼轻抬,上挑的眼尾被描摹精致,黑漆漆的眼里仿佛蕴了深水沉潭,纵是笑着,也掩不去那黑云压城般的压迫感。
“楚凌绝尚在的时候,崔氏与楚凌霄都将少珩你看做知己助力,待楚凌绝一倒,他们看少珩便成了需要防备打压的外人。”
“少珩不妨想一想,未来呢?”
“现下楚凌霄夺嫡,崔氏与他是命运紧紧捆绑在一处的共同体,可陛下早早将楚凌霄立为太子,那楚凌霄势必会转变思维,那么他看崔阁老,看崔家那些对他指指点点、渴望从他手里拿下权势的长辈,又还会和从前一样吗?”
分明看上去是彻彻底底的落败,谢昭婉却轻轻笑出了声,她的目光落到容秦身上,那些幽冷尽数散了干净,只剩狡黠灵动,宛若一只得逞了的狐狸:“只要崔氏和楚凌霄不再是铁桶一块,咱们在其中能做的动作就多了。”
容秦听到这里,约莫也就明白了谢昭婉的意思,也大约明悟了皇帝让他来江南的另一层深意。
皇帝只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对付江南世家,并不想真正影响到自己宝贵的天下粮仓,所以他势必要找一个既有一定的能力,又不会揣测圣意顺势而为的圆滑官员。
而对陌生佃户都愿意奔走相救的容秦,惟有他,皇帝才相信其不管遇到什么都不愿放弃吴江县乃至苏州城的百姓,只要有容秦在,事情就不会扩大到皇帝无法处理的地步。
“伪善。”
容秦作此评价:“想除去世家,又想师出有名,分明是为私利,还要做出一副怀揣天下大义的模样。”
“正是呢。”
谢昭婉近乎刻薄地微笑着:“我们这些人呀,就是如此伪善。”
衣香鬓影,佩环相鸣,满口仁孝道德,天下大义,然而整个燕京的繁华似锦,画台高楼,都踩在无数百姓的脊梁之上,他们在重重叠叠的罗绮轻纱之下做出花团锦簇的锦绣文章,目视着无定河边骨,笔下字字句句歌颂着盛世太平,还能装模作样地以苍生百姓的名义为自己牟利。
恶心、乏味、无趣。
一眼就能看透这些污浊不堪的心思,同时也看尽了自己的人生。
如果没有出现容秦这个让她觉得出乎意料的点,或许现在她所做的事会比楚凌霄要严重百倍。
所以,再多做一些吧。
谢昭婉弯了弯眉。
再多彰显一些自己与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吧。
让她能在自己死水一般的人生里,看见新的可能性。
她笑得愈发温柔,连眼尾都泛起微微的绯色,看得原本还正容以待的容秦都不禁红了耳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见谢昭婉还在定定地看着自己,他撇开脸,握拳轻咳道:“齐光的目的其实也不在江南吧。”
“对哦。”
谢昭婉捧着脸,用如寻到了什么有趣事物的孩童般天真的语气笑道:“整个大燕之内,惟有燕北是我无法探听踏足之地,除了我能靠着镇国公府的关系联系上几个燕北无足轻重的普通将领之外,京中势力只要一入燕北无一不会被剪除。”
燕北王乃是大燕唯一的一个异姓王,其先祖随太祖起yi,从微末的农民军到割据一方的军阀,再到太祖一统天下,兑现了曾经承诺与其工作共坐江山的诺言,将皇城内一座前朝皇帝出宫游玩时居住的行宫赐给燕北王,同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更让太子认了燕北王为义父,军政大事无不与其共同商议,可谓鼎盛一时。
然在太祖坐稳江山后,燕北王便主动放下京中的一切荣华权势,主动请缨前往燕北戍守尚还混乱的边境,太祖感其忠诚,特赐下虎符,准许燕北王组建燕北军。
太祖晚年嗜杀成性,诛尽勋爵,独执掌兵权的燕北王完好无损。
加之燕北王世子与太宗私交甚笃,又在其夺位时给予了极大的支持与便利,燕北王又幸运了避过了太宗暮年的疑心,以至于如今盘根错节,彻底掌控了燕北,让皇帝想管都管不了。
“如果连我都插不进手,那么京中众世家与皇家势力便一定也是如此,当然,燕北王也没那么神通广大,他将燕北守得固若金汤,那么相对的,燕北之外的事他便也无从得知。”
谢昭婉拉上容秦的手,含笑摩挲着他的手指,容秦身子一僵,却没收回手。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们以退为进的机会。”
她这才笑道:“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入燕北,不仅燕北王会希望能将“落魄”的我们变作他在燕京的眼线,皇帝也会想通过我们在燕北撕开一个口子,好让他收拢燕北军的兵权,这是两边都乐见的结果。”
“至于册封太子——”谢昭婉嗤笑一声:“这又算得上什么呢?且不说陛下暂且康健,便是陛下已然垂垂老矣,在皇帝驾崩后登不上皇位的太子又少吗?古往今来被废的太子又何曾少过?一纸虚名罢了。”
“齐光和我说这些,是在劝我放弃吗?”容秦垂下眼:“可是我不想接受这个结果,那些百姓的命,没他们想得那么好拿。”
仿佛早猜到了容秦的回答,谢昭婉眯起眼:“那,你想怎么做呢?”
“少珩不用告诉我哦。”
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西洋钟,笑吟吟托着下巴:“如果少珩现在过去找齐世子,他说不定还没有睡哦,而且你们要是能在今晚说动知府大人开仓放粮,那么最迟明日卯时,这批粮食就能到吴江县。”
容秦已经习惯了谢昭婉足不出户也能对天下诸事如数家珍。
他原先还有些放不下心,可回头却瞥见谢昭婉面上毫不掩饰的杀意,那阴冷的杀意在触及他目光的那一刻消弭得无影无踪,谢昭婉笑得温婉又无害。
“怎么啦?”她歪头一笑:“少珩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才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