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二五仔诞生记（1/1）

事已至此，大部分事情都浮出水面。

但仍有二事，始终令众人费解。

一是既然松浦宗尚投靠了李旦，那为何李旦还会中此陷阱，导致生丝被毁？

二则是松浦宗尚这个倭人，为何会投靠李旦？

至于第一个疑问，其实不难猜测，甚至早在松浦宗尚给李旦通风报信之前，他便早已做出安排。

按理说，六月十五这个日子，刚好可以将所需的生丝收齐，一起装船送走，确实是最合理也最完美的装船起锚日。

可有的时候看似最完美的选择偏偏就不是最完美的选择。

当初与徐瑛在松江府签订契约的时候，他就特意修改了契约，将送货的日子提前了一日，宁愿不凑齐全部的生丝也要提前送出，就是避免丝商之中有人通风报信，节外生枝。

所以早在昨日，福建都转运使司的船便已经载着生丝返回了月港，南溪纺织坊的织机，早就不分昼夜地开动起来。

至于松浦宗尚投靠的缘由，不止是林悟贤，就连与李旦亲近的人，也都摸不着头脑。

例如全力支持李旦行动的福建巡抚刘尧诲，他对松浦宗尚的临阵起义的行为就颇为不解。

倭寇向来无信无义，贪得无厌，如何就被这李家小子如此拿捏？

难道真就是匪类相通？只有当倭寇的才最懂倭寇？

刘尧诲百思不解，但终归是让林悟贤跌了个大跟头，自己心情也是大好，遂就将松浦宗尚的处置权，全权交给李旦。

其实问题也简单，世道上的事说白了，无非情与利二字。

于情，松浦宗尚受尽林悟贤及其手下的侮辱与蔑视，能装孙子不代表爱当孙子，心中若说没有怨气那是断不可能的。

于利，则不得不提松浦宗尚的背景。

松浦宗尚出自日本九州平户松浦家旁系，掌管着松浦家在海外的大部分海军力量，干些打家劫舍与走私的活儿，赚钱贴补主家。

放在欧洲，这有一个很洋气的说法，叫授权私掠，说白了就是主观的合法抢劫。

这是一个强盗逻辑下的产物，不过重点不在这上面，而是在于目的。

搞钱。

九州在日本本就很贫瘠，而平户更是九州岛上西北角一隅，屁大的地方种田是不可能了，其他产业更是一塌糊涂。

不过原本平户港还是葡萄牙位于日本的贸易大本营，松浦家还能吃吃贸易的红利。

可就这几年，南面的另一个大名，大村家的大村纯忠在他的地界上也搞了一个专供贸易的港口，长崎港。

长崎这个地方位置比平户更好，航行起来也更加便利，于是长崎港异军突起，后发制人，与老前辈平户港斗得难解难分。

但在这时候，真正牛逼的骚操作来了。

长崎的领主大村纯忠这位老兄在领地里大修教堂，帮助葡萄牙传教士传教，甚至连自己都直接改信基督教，简直不讲武德。

这一招王炸直接导致葡萄牙人将贸易的重心从平户转移到了长崎，松浦家更是揭不开锅了，万事靠不着，还是只能靠自己，于是便在海盗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可干海盗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抢劫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松浦宗尚这个老倭寇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很快松浦宗尚想到了一个人。

那人曾帮松浦家这个小大名在九州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上站稳脚跟，一度能与大友家、大内家之类的大大名在谈判桌上掰掰手腕。

此人就是五峰船主，汪直，曾经盘踞在平户西面五岛的大海盗。

汪直在世时，其势力遍布整个东亚乃至东南亚海域，任何货物要运到日本来，都需要汪直点头。

日本这样一个资源匮乏的地方，若是断绝了海运，那无疑是直接砍掉了他们的一条胳膊。

得罪了汪直的大名若是发生战争，甚至连一个连的装备都凑不出来，别说火枪、刀剑、盔甲了，一人配杆锄头都费劲。

若是当年汪直不返回大明，恐怕如今日本九州的格局都会大不相同。

而松浦宗尚，在李旦的身上看见了汪直的影子。

年少有为，智勇双全，还是个明朝人，最关键的是，这人有事儿是真敢干，所以他很早就找上了李旦。

当初胡伟龙叫李旦去南溪桥头看万民匾那会儿，正在会的客，便是松浦宗尚。

关于与松浦宗尚的合作，李旦也是谋划深远，因为他深刻知道，此刻大明朝虽然势大，可却已经是强弩之末，猛如张居正这样的人，也只能给大明朝续命而已，根治是不可能了。

可张居正办不了的事儿，李旦却觉得自己能办。

并不是他觉得自己比张居正更能耐，而是看事情的角度不同，张居正不见庐山真面目，那是因为只缘身在此山中。

中国人自古洁身自好，总喜欢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可有些事情，光靠自己是解决不了的，大明朝的本质问题追根溯源是生产力的问题，生产力不足加上天灾人祸，最后整个大明朝的链子断了，续不上了。

而想要提高社会生产力，并不容易，因为这会触动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会受到各方面的掣肘。

所以这是个死局。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是和面的时候干了，和不动了，想要加水却没有水了。

张居正的办法是，我自己调整一下，把鱼缸里水拿出来，苦一苦鱼，来继续和面，这其中就需要鱼来配合你，可万一他不配合，便会咬的主人一手血。

但李旦不这样想，李旦的法子是冲进隔壁家里接水。

反正都是要苦一苦，那何必苦自己人，苦一苦邻居不好吗？

再者说了，大哥给邻居这些小弟遮风挡雨了几百年，大哥现在有难，放一放小弟的血，不过分吧。

不仅不过分，甚至有点合理。

所以李旦的主意非常简单，总结起来四个字两个词。

殖民、扩张。

将国内矛盾转移到外部，一个不怎么有良心却有效的方法，而且在众多欧美列强手中都已经得到印证。

松浦宗尚，则是他的第一步，李旦承诺松浦宗尚，在自己站稳脚跟之后，便会想办法垄断日本的贸易路线，就像当年的汪直一样，来做生意可以，但只能跟我做生意，到时候松浦家将会成为李旦在日本的代言人，换句话说就是买办。

买枪买炮，只能找他。

买刀买剑，只能找他。

买粮买盐，只能找他。

大家合作共赢，一起吸日本人的血。

如此的豪言壮语，放在别人嘴里，松浦宗尚都只会一笑置之。

但当他第一次踏入李旦县衙后堂里，听见李旦的这个宏伟规划时，他折服了。

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个小子是真敢这么干，而且真的有本事干成。

李旦眼见松浦宗尚的表情都被自己说到呆滞，他终于上前握住对方的手，说出了那句旷古名言：

“让我们一起，为梦想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