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幽谷品茗（1/1）

三两日后，张金泉一大早就找到了冉星，说是钟启文请他过去。“好事，你放心吧。”张金泉说道。

“什么好事儿？”冉星正好没课，准备去买些东西

“喝茶，喝最好的茶，我想喝都没机会。”

冉星心里苦笑道，我小栗都牵出来了，却偏偏找我喝茶，我哪有心情喝茶，今天要买好多东西，要花一大笔。但是钟老师找自己，肯定不能不去，只能下午早去早回，先买把明天上课要用的剑。

钟启文正在书桌前写字，见冉星来了，招呼他到跟前。冉星恭恭敬敬深施一礼：“钟老师好。”

“我听说了你这几天的事迹，能在金城手下全身而退，说明你读军社还是很对的。我还担心你不适应呢。”

“这还要多谢钟老师帮助。”

钟启文笑笑道：“不要谢我，还是谢谢令尊吧，当年他可是比金城还厉害的人。”

冉星对父母以前的事情很好奇，父母却很少说起，似乎他家一开始是在丰都，后来因为一件事件被发配到了苦寒的北方。他一直想知道整个事情，也许钟老师知道？他刚想问，张金泉进来回禀：“胡三小姐来了。”

“今天的客人到了，请她进来吧。”

冉星只能作罢，心想着以后还有机会。“钟大人好久不见。”胡三小姐从门外进来，未见人先闻声。她大约二十五六岁，身穿着淡黄色缎袍，头戴金丝攒珠髻，一双丹凤眼，体态微胖。后面跟着两个婢女，一人拖着盘子，上面摆着四个小方盒，另一位拎着三个袋子。

“几日不见，胡小姐越来越富态了。”

“钟大人又开我玩笑，大人您一出去那么久不回来，可把我急坏了，要是没有您的评价，我这新茶啊可不敢上市。急的我天天多吃一碗饭。看看，都把我急胖了。”

胡家是宛州的茶叶世家，十年前才来到丰都。胡三小姐本名胡嘉木，她觉得这名字太男人，喜欢别人叫她胡三小姐，当初来丰都建立茶庄的是胡三小姐的二哥，他经营的不温不火，一直打不开局面。还是胡三小姐长袖善舞，接手没多久就将自家的福盛茶号做成了受上层人士推崇的商铺，以此为基础，生意越做越大，又开了许多店铺，隐隐成了宛州商户的领头人。他二哥就被父亲喊回了宛州。

每年新茶出来的时候，胡三小姐就会挑选出顶级的三款茶，请丰都的官员名人给出评语，排出名次。钟启文是真的爱茶懂茶，每年他的评语最受关注。每次他给出评语排名，拔得头筹的茶就会供不应求，价格也连连攀升。

“这位小帅哥莫不是是钟大人此次去雍州带回来的？”

“故人之子，冉星，你这次不是有新品种嘛，让他提提意见。”

“好啊，看样子你比我小，叫我姐姐吧。”

冉星脸上一红，尴尬地喊道：“胡三小姐。”

“你就不要逗他了，水将沸，来入坐吧。”

院子一侧，张金泉已经摆好了红木根雕茶桌，大致呈三角形，四周放着藤面小凳，旁边有一小炉，炉里烧着竹炭，上面放着小壶。茶桌上放着一壶一公杯和四小杯，均为青灰色。三人坐定后，胡三小姐首先说到：“钟大人对这套茶具还是如此喜爱，每年都是这套青瓷。明天我让人送一套更好的。”

“这套用习惯了，别破费了。”

“现在流行用盖碗喝茶，我送您一套盖碗，就是最普通的白瓷盖碗，不值钱。”

“你经常给我送茶，我怎么好意思再收你茶具呢？”

“看您说的，每年我麻烦你评茶，您也不收钱，我还不好意思呢，送您点茶叶茶具也是应该的。我知道您是两袖清风，所以您的评价排名才有说服力，我坏你的名声就是坏我的生意啊。”

钟启文也不再坚持，胡三小姐喊来婢女，“春花。”

只见端着盘子的婢女走上前来，将四个小盒放在桌上，上面分别贴着紫荆、台明、鹿树——这是茶叶产地的名字，最后一个盒子较大，但没有贴字。“春花精通茶道，让她来吧。”钟启文摆摆手，意思是自己来，他很享受泡茶的过程。

“这是今天早上我让人去泉眼打的水，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先喝哪一个？”

“今年天气寒冷，茶叶长的慢，先喝山顶的紫荆吧。”

钟启文将水从炉子上拿下来放在旁边，接着揭开紫荆的盖子，拿近仔细看着，“今年炒茶师傅心情不好？茶型有些缺憾。”

“紫荆是以前师傅的大徒弟炒的，师傅上山采茶时不小心摔倒了。”

“哦？好了吗？”钟启文用水温热了茶具，接着将茶叶放到茶则上，投茶。

“多谢大人关心，已经可以下床了。”

“今年茶农能收人多少？”钟启文注入微微散热的山泉水，洗了洗茶，又重新倒入山泉水闷了三五个呼吸，就将茶汤倒入公杯中。

“今年天冷，茶叶产量不高，收入不好。”胡三小姐很无奈。

“这茶汤清亮，不错不错。”看完后从公杯分给另外两人，喝完了第一泡，钟启文接着泡第二泡、第三泡，“那也不一定，物以稀为贵。你是懂这个道理的。”

“钟大人体察民情，如果真的挣了钱，我一定会厚待茶农。”

闲聊中已经喝到第三泡，每每茶汤一入口中，一股板栗的香气充满大脑，口咽鼻中全是香气，“嗯，好喝。”冉星不由得夸赞。

钟启文笑道：“你在家里也经常喝茶吗？”

“我们哪能喝到这么好的茶叶？有时候我们没茶喝，就自己晒些树叶喝，又苦又涩可难喝了。但是平时肉奶吃的多，不喝容易生病。”

“我们做了一款茶，准备卖到雍州那边，等会儿帮忙尝尝。”胡三小姐指着比较大的盒子说道。

三人就这样一边品茗一边聊着风土人情，钟大人关心宛州魏王是否英明，官员是否清廉，百姓是否困苦，官方的民间的消息都关心。胡三小姐知道这就是御史的职责，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胡三小姐也更关心北方的情况，对新品是否能畅销十分担忧。冉星通过他们的交谈，对天下的认识更进一步，满足了好奇心。

不一会儿，三款茶都品尝完了，冉星只觉得都很好喝，都是香气扑鼻，带着一丝丝甜味儿，至于哪个好哪个坏，他也分不出来，根本写不出评语。钟启文思索片刻，“这三款茶板栗香十分明显，都可以称得上宛茶中的精品，相比之下台明紫荆比鹿树更均衡，茶味香味鲜味相得益彰。紫荆有些可惜，大徒弟炒出来的茶味道不差，对茶型的把握还是稍欠火候，今年排序就是台明、紫荆、鹿树吧。”

“多谢大人。”胡三小姐揭开最后一个盒子，“下面试试新茶吧，我从其他地方请了位制作红茶的师傅，做了这款红茶，秋月，拿茶饼来。”秋月从袋子里拿出茶饼，茶饼用纸包着，正中央盖着福盛的红章。胡三小姐打开包装，只见茶饼表面起伏不平，仔细看如同山中的浮云，堆叠盘曲着，而盒子里则是撬下来的茶饼。

钟启文将烧水壶重新放在炉子上，张金泉重新加满水。“既然是红茶，用沸水更好。”等水开后钟启文再一次投茶，注水，三四泡后，钟启文皱起了眉头。

“钟大人”

“冉星，你觉得如何？”

“好喝，又甜又香。”

“就是太甜太香了，各种味道相互冲突，没有特色。距离顶级的红茶还差点儿火候。”

“钟大人所说甚是，我铭记于心，回去后我继续提升品质，投入成本。”

“现在这一块茶饼多少钱？”冉星插嘴道。

“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冉星大吃一惊，长这么大，冉星并没有怎么见过银子，很多时候用的是雍州铜钱，要不是来上学，家里也不会把铜钱都换成银子，雍州铜钱在中州并不流通。“太贵了，”冉星脱口而出，“我们平时用的是铜钱，五两银子很多家里一年也挣不到。而且我们平时也不这么喝茶，我们都是放在牛奶羊奶中煮着喝，再放点儿盐调味料。”

胡三小姐也是聪明人，“看来有机会我还是要去趟北方，对当地不了解，做不出来适用的好产品。”

“故曰：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孙子兵法》里说的。”冉星解释道。

“商场如战场，弟弟有机会给我讲讲兵法，让我也涨涨见识。”

“我正想让你多帮帮冉星，他刚来丰都，人生地不熟，读军社需要的书本武器盔甲多，正巧你家店面里也有。”

胡三小姐一听就明白，钟大人让胡家资助冉星上学，直接给钱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就让她想办法卖便宜东西给他，这也不是第一次。胡三小姐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长林书院毕业的学生都会走上朝廷重要的位置，自己的生意能做的这么好，多亏了像钟启文这样的大人帮忙。丰都城上空，风云诡谲，两股势力交织缠绕，太子的雁门军控制着西城，百里满的雍州黑骑军掌管着东城。胡家的店铺遍布丰都，如果不打点好关系，随便找个理由就要被关闭。

“好啊，既然是弟弟来买，肯定是最好的。有马吗？我先送你一匹。”

“他家里就是养马的，带了一匹好马。”

“那有机会你一定要去我家马场知道知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跟我去买东西吧，顺便替弟弟给钟大人请个假，晚上要是回不来，就先住我家。”

钟启文表示同意，也警告道：“别喝酒，有些地方不要带他去。”

“那肯定，我不能害了自家弟弟。不过钟大人，我还有一事相求，请为这款红茶取个名字吧。当然不是这款，我准备做两款，一款目标高端价格高，一款品质平民价格低。钟大人的字天下第一，要是能提个字，那我这红茶又能上个档次。我也特备薄礼作为答谢，秋月。”秋月将一个小袋子递了过来，胡三小姐从中拿出一个匣子，“这本旧书是我无意间淘来的，在我这里就是浪费，钟大人那里才是它的好去处。”

钟大人接过匣子，里面是一本书，封面上已经泛黄了，上写《天星经》三个大字，稍微翻看里面的内容，讲述的是天文星象。“这确实是一本古书，本来说是已经失传了，我要好好研究研究。至于茶名，”大家跟着钟启文从院子走进书房。

“茶经云：浮云出山者轮菌然，正是你这款茶的模样。就叫浮云轮吧。”张金泉知道他要写字，连忙研墨，不一会儿，一幅苍劲有力的字跃然纸上。胡三小姐收下字，接着从秋月手里接过三大盒茶叶，“这字太好看了，钟大人不愧是天下文人之首。这三盒是今年的新茶，请笑纳。”

钟启文收下新茶，接着说道：“另一款红茶不能没有名字，老百姓都喜欢讨个吉利，就叫福寿茶吧。”说吧刷刷又写下‘福寿’二字。

胡三小姐大喜过望，连忙深施一礼。“钟大人心念天下苍生，手写的根本不是字，就是直接将福寿撒给老百姓，我替天下百姓谢谢钟大人。”

“作为商人，不攫取暴利，就是天下人最大的福寿。”

胡三小姐告辞钟启文，带着两幅字高兴地离开九曲峡，上马车时都是跳上去的。上车后她撩开窗户，对冉星喊道：“弟弟，上车坐吧，咱们好好聊聊。”

冉星拱手作揖，“马车里狭小，我还是骑马吧。”

胡三小姐对春花秋月说到：“你俩去骑马。弟弟，现在不狭小了。”

春花秋月一时无语，“我俩不会骑马，穿的也不适合骑马。”

“衣服坏了再给你们买件新的。赶紧去，再不下去我要生气了，各打五十巴掌。”俩人嘟嘟囔囔只好下车。冉星见状只能作罢，赶紧让两人上车，自己也进到车里。

车厢里还算宽大，冉星挺高大的，坐下来直接占了大半。胡三小姐坐在他旁边，对面是春花秋月。胡三小姐直勾勾盯着冉星，冉星第一次在密闭空间与三个异性相处，手脚都不敢动，彻底僵在那里。胡三小姐看他这么拘谨，笑道：“弟弟怎么这么紧张？我们又不会吃了你。刚才在钟大人面前你不好意思，现在叫我声姐姐听听。”

冉星还是叫不出口，虽然这位姑娘确实比自己大，为人也很亲切，可是姐姐亲切的称呼真的喊不出口。就在这沉默的时候，春花秋月首先忍不住笑了出来，胡三小姐也接着笑了，“真是个老实孩子，不像那些登徒子。这样也好，你可千万别学坏了啊。是不是有些闷？”胡三小姐挽起了窗帘，冉星感觉舒服了很多。

马车越行越远，一路上胡三小姐一直在问东问西，冉星也只是被动回答。他本来也不是嘴笨之人，可是在商人面前，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长林书院丰都东城比较近，要进城时，胡三小姐叫住了胡总管，“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带着冉弟弟去铺子里挑些东西，就按照军社那一套选，这都是自己人。如果赶不回来，就带他就去府里住。”

胡管家立马明白，这是要按照白送的标准。想到这里，胡总管竟然有些暗暗伤心，胡家大哥二哥年纪太大，胡三小姐忙着家族生意也没时间，也对针织绣花不感兴趣，竟然没有合适的人进书院。看看邓家，直接把公子邓慈送进了学院。

“好的小姐。”胡管家回答道。

冉星下了车，骑上小栗跟着胡管家进了丰都，胡三小姐的马车则向城外驶去。上一次冉星经过丰都时天色已晚，街上行人商铺也大多关了门，这次正是繁华之时。冉星这些年只去过应城，那里也不过两条街上店铺较多，这里一条街连着一条街，一个铺面挨着一个铺面，根本看不到头。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俩人只能勒着马慢慢走。冉星从怀中掏出那张清单，一边对着清单一边看铺面是卖什么的，还不时问胡总管。胡总管笑道：“你只管跟着我，你这上面的东西胡家都有，咱们先到裁缝铺量量尺寸。”

“还要做新衣服？我衣服够穿了，不需要。”

“这可是小姐特意交代的，人靠衣装，兄弟换上新衣服，看谁还看不起你。”

“我，我要买的东西很多，没有钱买衣服。”

“今天你运气好，我给你打折。”

自从来了长林学院，自己的运气竟然一直这么好。冉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胡总管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