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梦魇(1/1)
“季怀衿,我们也去放孔明灯吧!”
不等季怀衿应好,昭英牵起他的手便往孔明灯的方向跑去。
卖灯的小贩看了眼两人,热情介绍道:“客官来的正巧,咱们店最近推出了一款鸳鸯灯,正好您和您的夫君一起放。”
昭英连忙摆摆手道:“不不不,我们不是夫妻。来最普通的款式就好了。”
小贩则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递给两人一人一个孔明灯。
季怀衿以为她是要给自己放,说道:“你放就好。”
“稍等。”
昭英接过笔先是凝神片刻,后在自己的灯上写下阿姊和母亲的名字,并附上一句诗,最后慢慢松开手让孔明灯升了上去。
原来是为亲人祈福,季怀衿的心头划过一丝失落。
随后昭英又拿过他手里的灯,她这次似是更加谨慎,几次蘸了蘸墨水在一旁的纸上试准粗细才往灯上写,一撇一捺,勾点提转尤为细致。
很快,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便跃然纸上:
“祝季怀衿生辰快乐,岁岁平安。”
“好了。”她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随后将孔明灯还给他。
季怀衿出神地盯着那几个字,不由自主地伸手准备抚上去。
昭英及时制止了他,解释道:“墨迹还没干。”
“抱歉。”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松开手就可以了。”她提醒道。
明明只是一盏孔明灯,他此时却有些不舍得松手。
孔明灯脱离双手,带着由衷的祝福和数不尽的情愫缓缓升空,飘向那从未去过的天际,与千千万万盏孔明灯一起照亮了半壁天空。
昭英突然说:“其实我还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他怔了怔:“什么?”
昭英解下背了一路的布袋递给他:“打开看看。”
拿到手的那一刻他好像已经意识到了,但还是不可置信地揭开绳结,褪除布袋,里面赫然是一把宝剑。
他拔剑出鞘,剑身由玄铁而铸,刃如秋霜锋芒锐利。只需随意一挥,回响的剑鸣声足以体现它的攻击性之强。
“怎么样?之前在曲阜的时候你的剑不是被砍断了吗?听程铮说,你的剑好像都不是量身定做的,怪不得质量不行。我这把可是玄铁打造,肯定比你之前的趁手多了。”
世间的嘈杂仿佛在这一瞬消失殆尽,唯有少女的一颦一笑在火树银花下熠熠生辉。明亮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也只有他。
季怀衿感觉他手里的长剑无比滚烫,他喉结微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季怀衿?高兴傻了?”她忽然凑近他的脸前挥了挥手。
反应过来的季怀衿往后退了两步,支支吾吾道:“谢··谢谢你。”
昭英不经意间留意到他红透的耳尖,登时起了玩心。
她又靠近了他几分,在他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不怀好意道:“你不会害羞了吧?”
季怀衿忸怩地偏过头,试图掩饰自己眼里的心虚,“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
“那季大人要怎么报答我?我看,那就以身···”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怀衿捂住了嘴,二人的目光措不及防地交汇在一起。
反倒是昭英坚持不过几秒便一把推开了他,欲盖弥彰地想要走。
愣在原地的季怀衿定定望着自己刚刚捂着她的那只手,那种柔软温热的触感又将他拉回了落水那一天。
“走了,愣着做什么?”昭英匆匆回头催促又飞快的转过头。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收好长剑跟上她的脚步。
那一晚,季怀衿做了一个梦。
在漫天花灯下,昭英站在江畔笑着望着他。
她朝自己挥手示意自己过去。
正当他准备触碰到她时,一支突如其来箭矢射中了她的心脏。
季怀衿想出声,却发现自己不仅发不出声,连身体也无法挪动寸步。
中箭后的昭英径直往后倒去,她的嘴角还挂着笑,下一秒便扑通一声栽进水里。
季怀衿额角青筋凸起,他拼命挣脱束缚想要往她的方向奔去。
他猛地睁开双眼,原来只是一个梦。
季怀衿从床上坐起,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真的是梦。
掀开被褥,他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湿,粘连在身体上散发着热气。
他又去洗了一个冷水澡,试图平静那颗猛烈跳动的心脏。
再度闭眼,昭英柔若春柳的腰肢,秋水抚波的明眸便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在脑海中。神识里皆是她生涩亲吻自己时发烫的身体,心跳仿佛擂鼓般在房间里回荡。
本该平静的水中泛起阵阵涟漪,抑制不住的喘息窜出紧闭着的牙关,只见他面色潮红,终于在白光一闪中获得了释放。
他气喘吁吁地扶住桶框,懊恼地暗自唾弃。
明明是喜欢,却又不敢承认。
可他这样的身份,在刀尖上匍匐,连自身都难保的人如何能给她承诺?
万一他死了,她会不会很伤心?
忆起那双通红的双眼,他更加确信,
有些话,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大理寺。
“不好了大人,出大事了!”传话的士兵一路飞奔进来。
“怎么回事?”季怀衿问。
“有人,有人劫走了二皇子!而且邕王,邕王他反了!”
“真是疯了。”季怀衿比预料中的要更加冷静。
程铮问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进宫。”
宫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御书房前汇集了数十个大臣。
原来偏向二皇子的大臣与中立势力本就相看两厌,如今局势急转,两派你一句我一句不顾情面地吵了起来。
崔牧从正站在季怀衿的身旁,他脸色铁青,眼下乌黑,想来也是为二皇子一事忧心忡忡。
宴邵洲前脚刚公布与邕王府的婚约,后脚邕王便起兵造反。他倒好,带着宴欢失踪了,但整个崔家已经被他拉下了水。
即便崔牧从立即休了宴氏以证清白,但以皇上多疑的性子,别说官帽保不住了,怕是连脑袋都得落地。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同意让宴欢那孩子入京,更痛恨没有早些看清宴邵洲的嘴脸。
季怀衿好意提醒道:“崔大人,皇上正在气头上,您此时觐见不是火上浇油吗?”
崔牧从自然清楚自己此举的风险,但形势紧急他只能铤而走险。
“那依季大人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季怀衿说:“如果我是您,我会先清理门户,既而上书请罪闭府不出,待皇上气消了自然会见您。”
崔牧从沉思半晌,作揖道:“多谢季大人指点,下官这便回府。”
一炷香后,杨公公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道:“各位大人,进来吧。”
崔牧从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要休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宴氏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苦苦哀求道:“老爷,妾身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休了妾身!”
收到消息的崔祐岐连夜从军营赶回了崔府,他跪在宴氏旁边,铿锵道:“爹,娘这么多年来为崔家的付出您是看在眼里的。她孝亲敬长,恪守妇道,从未苛待过兄弟姐妹,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说休弃就休弃?”
先前受过宴氏恩惠的二夫人也想站出来为她求情却被崔皖制止,崔皖道:“事关崔府安危,不可感情用事。”
崔牧从已经铁了心要休弃她,坦言道:“要怪,就怪你的兄长吧。若非他要跟邕王结亲,我们崔家怎么可能被他拉下水!现在邕王反了,你说圣上会放过我们崔家吗?!”
闻言,前一秒还要生要死的宴氏顿时无力地跌坐在地,嗫嚅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的眼神空洞,时间仿佛回到了她遇到宴邵洲的那一天。
她原本只是一个浣衣女,后来父母去世凑不出钱买棺材。
她上街乞讨无果时,宴邵洲出现了。
他不仅帮她下葬,还认她为义妹。
为了报答他,她嫁给崔牧从并利用崔夫人的身份帮他收集朝廷官员的消息。
随着朝夕相处,她也逐渐爱上了崔牧从。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终究还是成了一颗废子。
前面是最爱的母亲,后面是整个崔家。崔祐岐自然也知晓孰轻孰重,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宴氏撑起身来,缓缓叩首至地,字正腔圆道:“妾身宴氏谢老爷不杀之恩。”
崔牧从也非绝情寡义之人,他比谁都清楚这不是她的错。但他没有选择,宴氏必须休。
心灰意冷的宴氏回房收拾东西,她看着崔牧从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一切的美好都在这一刻显得悲凉可笑。
是她害崔家身陷囹圄,是她害祐岐落下污点,都是她一人的错,那就由她一人承担。
宴氏换了身体面的衣服,傅粉施朱,默默注视着镜子里的美人莞尔一笑。
她站上板凳,白绫穿梁挂脖。
脚一蹬,挣扎了几下后便没了气。
等到众人破门而入时,入目只有一具冰凉的尸体。
案上散落的还有两张密密麻麻的认罪书,末尾写道:
“妾室宴氏,自知罪无可恕,愿以死谢罪。”
崔牧从持信的手不停地颤抖,叹气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进门的刹那崔皖伸手挡住了母亲的眼睛,可她的视线却没有从那具尸体上挪开半分。
宴氏为崔府操劳几十年仍然不得善终,她的命运又该如何,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