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步伐（1/1）

宋晴昨晚没睡好，眼底的乌青在她白皙水嫩的脸上格外显眼，梁浩看了眼啧啧称奇，毕竟我们青奶奶出了名的睡眠质量好。

这不，一早回来她就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愣是天翻地覆也没吵醒她。

大课间的时候，沈意宣布了一件事班里瞬间爆炸，周旭着急上讲台蹚浑水，路过宋晴的位置不小心撞了她的桌子。

力度之大——宋晴整个人差点儿都翻了，可见他真的很急。

“对不起啊，”周旭马上把掉落在地的书本捡起，双手合十态度诚恳，“青奶奶，错了错了，饶小人一命吧。”

尽管宋晴平时的表现跟她乖巧的长相十分相配，但因为梁浩，因为一点初中的八卦，大家对她展现出有几分忌惮的样子。

被吵醒，宋晴眯眼抿唇，难得能在她的脸上看到厌烦不爽的情绪。

好半晌，她喟叹一声，冲周旭摆了摆手。

周旭见势摸着后脑勺悻悻离开。

沈意还在讲台侃侃而谈，迷糊间宋晴听到了一句选科预分班，惺忪的眼神才清澈一点。

她转身去问坐在身后的人：“什么预分班啊？”

陆文注视着宋晴，似是见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直到睡懵的宋晴渐渐回神他才不徐不疾地回答。

“准备填分科表了，期中考成绩就作为分科的标准分班，实行流动制按大考实时排名来定人。”

宋晴定定地看了陆文两秒，没什么表情，“所以呢？”

宋斯一笑，懒洋洋地接道：“所以，青青学委你可以准备跟班里的人say bye bye了。”

9班的同学不敢说百分百但大部分都是很喜欢现在这个班，一个学期下来大家也都相互熟络，也没什么讨厌的人，而且还有一个如沈意般漂亮活泼大方通民意的班长。

不想分开，难免情绪激动。

但宋晴没太在意这点。

她又道：“宋斯和夭夭肯定选理科了，那你呢？”宋晴看向陆文，眼底依旧没什么情绪。

“我选……”，陆文顿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答案，后面是宋斯替他答的，“他选理。”

宋晴点头，轻甜平缓的声调一如既往：“嗯……我选文。”

宋晴的语文英语是强项，唯一能算得上是弱科的只有数学125，她选文科可以将她的优势发挥到最大，选这个合情合理。

一时间，没人说话。

梁浩和叶明辉适时地凑了过来，梁浩笑嘻嘻地说：“我和老三选文，从今往后老三就是我一个人的不用和你们分享了，哈哈哈哈……”

接着是梁浩一阵没心没肺的笑，宋晴撩起眼皮去看他，冷冷地补了句：“你能进强基A班吗？”

梁浩：“……不能。”

感觉今天的青奶奶脾气格外大。

沈意在讲台上，底下的提问一句接着一句。

“意思是分班以后，每一次大考班级都会流动咯？”

“我靠，这样子班里面永远都有新人。”

流动分班三中跟其他学校最不一样的一点就是，24个班，文理分开后前两个班加上A班都是流动制的。

“这样子压力会不会很大啊？”

“我靠啊，谁管他压力大不大啊，好tm变态啊！”

“他大爷的可不可以不分班啊！”

“……”

各种声音都有像是没完没了，气氛渐渐地往一种消极悲观的情况发展。

沈意敏锐地察觉到后拍板道：“等一下！”

下一秒，全班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沈意身上，她眼眸浅弯，窗户外的阳光很应景地撒在她身上。

沈意是九班的班长，是这一个多学期相处下来大家都在心里默认的领头，她说的话谈不上什么分不分量，但能轻易拨动班里所有人情绪的弦。

“分班的规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我们也没什么特别要做的，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们还是能一起去食堂吃饭，去小卖部买东西，放假有空一起出去玩的，这些并没有没有变化。”

窗外的枝丫在肆意生长，春末与初夏在声声嘈杂中悄无声息地交接更替。

分别和不期而遇也在这轰轰烈烈的年纪里反复出现，反复交替。

离别在所难免，但没关系，我们依旧可以在那个交替的时间段里肆意生长，无惧风浪。

沈意继续说：“还有呢，提一点，选科是有可能影响我们人生轨迹的选择，考量的东西有很多，不要单纯地只看一方面，但也不要太害怕，一个选择并不会决定我们的人生，而且这不预分班吗，还有半学期的适应期。”

“最后，五一放假我请全班烧烤，就城中村那个再遇的烧烤摊，我们九班包场，好不好？”

班里一阵沸腾，气氛一瞬间热了起来。

“芜湖——！”

“好——！”

“沈班长威武！”

期中考试被安排在五一放假之前，考完试的那天下午，梁浩说什么也要带着沈意和宋晴去趟青之巷。

宋斯他们还有别的事没来，街上的路灯把影子拉得格外长，五月树上的蝉鸣聒噪得很。

陆文的事依旧压在宋晴心上，跟这个没风的夜晚一样让人闷得发慌。

梁浩领着两人来了上学期没吃成的饭店，饭店的装潢又换了翻，跟沈意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沈意一顿，“怎么翻新了？”

“对啊，不然早带你们来了。”话音未落，梁浩回神，视线上下打量沈意，问：“你来过啊？”

“嗯，之前宋斯带我来吃过。”沈意随意答道。

梁浩虚了沈意一眼，“啧，不得不说女大不中留。”

沈意无语：“走开。”

梁浩：“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约会的？你们不会早就有一腿，但是觉得见不得光所以搞地下情吧？我靠啊，你们不会已经完全内部消化完了吧！”

沈意：“……”

沈意：“你能不能闭嘴。”

宋晴从头到尾都心不在焉，默默地埋头吃饭，对沈意和梁浩的对话毫不关心。

老板娘盘着头发，眼角有鱼尾纹大概四十几岁，讲话时带着外省口音，说不定是李姨的老乡，老板娘很喜欢笑，是一个很亲切的婶婶。

今天店里的人少，老板娘上完菜在柜台算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梁浩三人聊着天。

上次来，沈意没有仔细留意，现在她才发现老板娘的后脖子处有一道特别吓人的伤疤一直延伸到后背，看不到尽头。

沈意好奇问了一句：“婶婶，你后面的疤是怎么回事啊？”

老板娘翻账本的动作，因沈意的这句话，顿了一顿，没一秒又若无其事地接上。

“啊，婶婶的前夫不是什么好东西。”

闻言，飞走的思绪被拉回来，仿若置身事外的宋晴动作一滞。

就这么一句话，包含了很多信息。

窗外是昏暗灯光下的巷子，店里是暖色的灯光下冒着热气的饭菜，一里一外是墙割裂出的两种场景。

沈意没说什么，低头吃了两口饭。

梁浩扯开话题又聊了些别的，老板娘进了后厨后，沈意这才开口问梁浩。

“你怎么认识这个婶婶的？”

梁浩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凉淡，随意地扯着唇角，用不经意地口吻道：“周幸阿姨和她认识。”

周幸阿姨是麻将席的一员，她从农村来城里讨生活，后来遇到梁浩的妈妈王芳柔，王芳柔帮助她摆脱了她乡下的家暴丈夫。

这些事梁浩只在王芳柔喝醉时磕磕绊绊地提起过，知道是一段不美妙的经历，梁浩也没有仔细问过，这点沈意和宋晴也知道。

同在异乡讨生活，遇到经历相似的人难免惺惺相惜。

“开店和翻新，都是周幸阿姨出的主意帮的忙。”

这泥砖砌成的房子原本是周幸阿姨的住处，后来又成了老板娘的住处，最后变成了如今这家店。

它立在青之巷，这个不太繁华，居民大多以独居老人为主的地方，老人家睡得早，动静也小，它的夜晚总是昏暗沉寂。

但如今多了家灯熄后也会营业的餐饮店，它的夜晚添了分暖色。

三人吃完饭，各自坐这儿边聊边玩手机，时间一瞬过得很快，宋晴无聊地翻着朋友圈，准备退出时看见了最新的一条。

是周幸阿姨发的一张合照。

合照上有四个人——周幸，李姨，老板娘，徐美红。

宋晴惊讶地把照片举起来给沈意和梁浩看，一时间三人都愣住了。

饭店外有店名，但夜色太黑了，她们来时都没注意，店名叫——四枝花。

一个可以说得上是土的名字，

却可能是四个来自农村的妇女深思熟虑想出来的，她们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在这个人人高学历高节奏的城市根本不值一提。

回到家后，沈意看着在厨房忙碌明天早点的李姨，轻声问：“李姨，你知道青之巷新开的一家饭店吗？”

“啊，你看到了吗？”李姨手里的动作没停，抽空看了一眼沈意：“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姐姐来城里了吗？”

“她那次上来就是为了找那个小芳的，啊……小芳就是那个老板娘，小芳呢一个人在这儿不容易，我和青青的妈妈还有小幸就都帮了点忙。”

“小幸的状况夭夭你也知道，小芳呢从前也不容易，小幸之前帮她开店傻傻的不跟我讲嘞，最近店里翻新忙呀，我和青青妈就赶去帮忙，这不才缺了你和青青的午饭。”

李姨把弄好的食材放到冰箱里，察觉到沈意半天没说话，李姨转身看去，夭夭站在吧台的对面，她的眼底噙着温淡的笑。

活了大半辈子的李姨看过很多人的眼睛，有冷漠，有无视，有唾弃，有讥讽，有可怜，有同情……

但夭夭的不一样。

她眼底流露出的是——理解。

……

宋晴回到家时，徐美红正在拖地，冷白的光打在她身上在空荡的客厅里显得清冷又孤寂。

宋贺州是一个开明开朗理解孩子的好父亲，但他并不是一个合格懂得疼爱妻子的好丈夫。

宋贺州和徐美红是一个村的，宋贺州前半辈子花了半条命在白云市拼出了一条路，徐美红不是他自己找的爱人，是家里给他从小定的亲。

他厌恶这种传统恶习，却不能狠下心弃了这门亲事，如若这样徐美红未来大半辈子都得活在乡里亲外的冷眼嘲讽里。

他并不爱她，却本着责任娶了她。

高等教育并没有改变宋贺州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

家务活理所应当地都是徐美红在负责，一日三餐也是她应做的，但家里大的事却无一例外都是宋贺州决定。

可怕的不是宋贺州这么想，而是徐美红打心底里也认同这种想法。

她从未想过自己找份工作，她认为相夫教子持家操劳是她一生唯一的使命。

宋晴越大知道的东西越多，她就越知道徐美红活在一个多么单薄无光的世界里。

她想再多学一点，学成之后再一点点告诉徐美红——她的生活不应止于此。

她总想多帮帮徐美红，她也想她的生她养她的母亲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但，有些事情注定徒劳无功。

她知道女性独立的事件有很多很多，却依旧无法动摇从小就深深扎根于她骨子里的那棵封建固守的大树。

即使这棵大树吸人骨髓，杀人于无形。

“妈”，宋晴轻轻喊了一声徐美红，徐美红直起身板，揉了揉有些酸的腰，她看向宋晴目光带着不满与责备。

“是小陈送你们回来的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女孩子大晚上在外面不好，晃晃荡荡的多危险！又不像那些个男的，下次记得早点回来。”

宋晴抿唇，她对这些令她厌烦的话早就熟到烂在了心里，但她对着徐美红的目光并未移开。

“妈，我去四枝花吃饭了。”

徐美红闻言，像是换了张脸，唇角微勾：“好吃吗？”

“好吃的。”

听到宋晴的回答后，徐美红脸上的笑意更盛，笑得露出一排洁净的贝齿，在宋晴印象里的徐美红总是笑不露齿的。

宋晴想，

那些更加姿彩更有价值的生活徐美红是知道的甚至是欢喜向往的，只是她做不到了，她放不下的东西太多。

她只能尽她所能帮帮身边能过成这样生活的人，只能在这些地方稍稍地证明一下自己，稍稍地让自己在无人的角落开心些舒服些。

“妈，你真好。”

话音未落，宋晴感觉自己浑身发烫，扭头转身便飞奔上楼回房。

徐美红的视线一路跟着宋晴，直到她回到房间把门关上。

徐美红眼尾丝丝泛红，她继续着拖地的动作。

在这一幢房子里，爱和责任都湮没在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