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将计就计就计（下）（1/1）

“你好，面壁者陈大壮。”维德将目光从地面上收回，但没有看大壮，只是简单和大壮打了个招呼。

为什么维德会在撤离直升机上？只是个巧合还是他的计划？如果是预先设计好的，那么智子为什么没有发现并且提醒我？大壮刚刚放下的心突然又悬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一但和维德直接接触，思维就会进入一种紧张状态，无法放松下来。

“你干的，维德局长？”大壮伸手示意那场进行中的暴动，问维德。

之所以选择直接问他，是因为大壮知道对付坚硬如兵刃的人只能用更坚硬的态度去抵抗，软下来就会被其在心理上凿出伤口。

“不是，我确实有过这个打算，但很明显我的前同事让我插不进手，这只是一场常见的，放火者没能控制好火势的山火。”维德面无表情地表达了他的犯罪意愿，仿佛这样的发展让他感到无趣。

他的前同事？指的是CIA还是什么间谍机构？不重要，大壮和维德对过去都没那么关心，毕竟未来和现在的破事更加迫在眉睫。

“那么你想从面壁者这儿得到什么，维德先生？”大壮继续比维德更直接地询问。

“不是面壁者，是你，陈大壮先生，你和其他四个人有本质不同。”

“那我得先声明，我不会把妈卖给妓院，我会立法取消卖春。”大壮想起维德对程心说过的话，狠狠给了程心一个下马威，现在轮到大壮给维德下马威了。

“看来你了解我比我了解你更多。”维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耐人寻味的表情。

维德继续说：“我的手下告诉我对于中国人，‘卖人情’是一个很好用的手段，那么，我的这次营救行为能从你那里换来什么程度的回报呢，陈大壮先生？”他很快就熟悉了大壮对他的交流方式，直接开始谈起了交易。

“我不会举报PIA局长威胁面壁者并且擅自越权闯入国际空域转移人员，而是把这次行动对外公布成是我的指示，并且给你平等的开始谈交易的机会。”

“那我不算太亏。”维德显然不满意这个条件，但即使是他，面对必须求人的时候也只能低头。

大壮可不是程心，他不会被这个强硬的男人抓住弱点。

一路上再无对话，很快几人在直升机轰鸣中降落到一处曼哈顿岛的老建筑上，这里就是PIA总部。

直升机停在楼顶，大壮遇到了一个熟悉的小个子身影。

“哈，陈，很高兴又见到你！”巴沙站在楼顶迎接他，蓝色阿迪达斯运动服被吹得随风飘扬。这就是那个跟维德提议“卖人情”的手下，大壮明白了。

他走上来对大壮来了个俄式拥抱，压得大壮肋骨疼，不过能看到老熟人大壮多少还是挺高兴的。

维德简单交代两句，让手下帮忙把这次意外事件的程序走完，告诉大壮自己在办公室等他，就先行一步进大楼了，很明显地表现出对这些琐事的不耐烦。

大壮和柯颖本也不乐意跟维德待太久，就任由他自己先走了，剩下接待引导的工作都被巴沙主动揽下来。

巴沙表现出了在作战中心时完全不同的精神状态，虽然对话里还是有些愤世嫉俗和毒舌，但明显他更适应这里的工作。

据他所说，作战中心之后他被调回俄罗斯，危机纪元后PIA成立之初又被俄安排进PIA任职，还是主干网上挖ETO情报的事，但这边的工作氛围，特别是“领导的管理风格”非常合他的意。

“而且我的美国BOSS花钱真的很大方，不只是设备，你们刚刚坐的直升机据说就是维德老大自掏腰包配的。”巴沙领他们下楼，一路介绍着PIA总部的概况，但跟以前一样，他在某些细节上有些介绍得太详细了。

比如他毫不避讳地跟他们介绍某间办公室是PIA用来从各国情报机构处收集解析情报的，而里面的情报很多来自这里成员的“双重间谍”身份。

大壮打着哈哈，心想你要是能学会不说这些话，说不定SVR就不会这么急切地把你往这些机构里送。

不过经过巴沙介绍，大壮倒也确实对PIA内部结构和整体氛围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就跟巴沙一样，维德本人展现出的强硬跟极强的目的性让很多情报业工作者者相当欣赏他，在这么个难以齐心的机构中，他也奇迹般地有了自己的一批拥趸和亲信，甚至有不少是国家情报机构安插进来的间谍，然后被维德吸纳成双面间谍的。

但与之相对，类似程心等技术型成员则对维德有普遍的抵触情绪，不过也都认可维德本人在对目标上的认真态度和骇人的理性，因此整个PIA在维德领导下凝聚力是在切实提高的。

这对一个情报机构至关重要，但更重要的是PIA得产出价值：作为主要针对三体人的情报机构，大壮最近带来的各种三体情报几乎等于在砸PIA的招牌，所以这场接触几乎是必然的，只是正好，这次骚动给了维德一个好机会和筹码。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智子没有提前知会大壮维德这边的企图，因为毕竟算是PDC的下属机构，三体人也还不知道维德此人的威胁度，只把他当做普通的政府官员对待，因此没有将他的行动和大壮联系起来。

把大壮带到了局长办公室门口，拍了拍大壮肩膀，就跟他告别忙工作去了。

大壮在进门之前捂着嘴装作咳嗽，用唇语让智子先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监听设备。

果不其然，智子在大壮敲门时就视网膜回报，起码有三套窃听设备在局长办公室运作，包括维德本人身上的就是四套。

但时间太短且此前疏于对PDC本身的监视没有详细数据，三体人也没办法这么快搞清楚这些窃听器是维德的保险措施还是别有用心者的伎俩，因此建议大壮谨慎发言。

推门进入，大壮看见维德正在欣赏墙壁上那幅以冷灰色调为主的风景画，按照智子给出的位置，那幅画后面就有一个窃听器。

“在想后面有没有窃听器吗，维德局长？”大壮先跟维德打了个招呼，如果维德知道这事，维德会将这句话解读为威慑，不知道，就是大壮卖了他一个情报，无论如何，大壮想把控主动权。

“有。”维德沉默了一秒钟后回答，看来他起码没准备隐瞒这件事，这是他在用坦诚宣布妥协。

“那就好办多了，把这地方的三个设备全关掉，咱们再谈正事儿吧。”大壮故意说三个，继续试探维德反应。

最起码，维德身上和画后面的窃听器是维德自己的设备，那么提出三这个数，维德又会陷入要么他只知道自己的两个，大壮卖了他情报的被动，或者被大壮说中维德只知道三个，大壮展现了他的情报优势的情况。

以及最后一种情况，维德知道自己办公室共有4个窃听设备，于是推断出大壮并非全知，还有混淆视听的可能。

大壮等待维德的反应，维德则用坚冰一样的眼神审视大壮，半晌，他说：

“一共有四个，陈大壮先生，还有一个是我的某个下属安装的，他以为我不知道。”

他说出了答案，同时潜台词也在提示大壮，为了这次谈话，他放弃了自己的一条情报输出口，现在两两扯平，大壮不要再想在谈条件前占什么便宜了。

维德步履稳健地逐个找到然后关掉窃听器，将它们排在办公桌上，示意大壮和柯颖请坐。

“我要你一部分情报的发布权，独家的，隐蔽的。”维德直接向大壮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还以为维德局长不太在乎自己的组织，”大壮确实没想到维德要的只是这么些事：“实话说，处理三体情报的下放确实不轻松，但我以为维德局长更关心我情报的来源。”

“我在意，非常在意，但你是不会说的，而你恰好是我最难撬开嘴的那种类型。”维德承认。

“那么我能得到什么回报？”大壮也直接问，但一开口就后悔了：这基本是代表大壮默认了这个交易条件是可以接受的，给了对方判断他心理的机会。

维德把玩着手里的窃听器，说：“我给你想要的，一个强壮的，理智的社会。”

“我想要那个吗？”大壮不确定维德为什么这么笃定他的意图，于是反问。

“一开始我不确定，在你的计划公布后我也不确定，陈大壮，其他面壁者们都是传统的聪明人，我能看出来他们的聪明给他们带来的绝望，知道他们是绝望的后，我甚至能大致猜到他们计划的真实目的。”这是维德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大壮有些吃惊。

谈及绝望，维德又不禁露出他冷酷的笑容，继续说：“但是你，陈大壮，我一开始觉得你是面壁者中装作乐观最失败的一人，你的表现太浮夸，就像嘴上高喊不怕死，却尿了裤子的家伙一样。”

“但我随后看见你的游戏和乐园计划，以及在听证会上的表现，才发现你是真的在着手准备引导有胜利信心的社会心态，从大环境上把社会进程变乐观——很像中国人会干的事，这种想法跟你们的MD类似，消除从下而上蔓延的失败情绪才是成功的基础。”

翻译MD的时候，柯颖犹豫了，很明显这个缩写的几种常见释义都不恰当，还好这个词在三体原著中出现过，大壮帮维德补充：“Military democracy，军事民主，在朝鲜战争期间给美国佬留下了很深印象。”

维德点点头，继续说：“但是当时我很困惑，几乎全球所有的聪明人甚至普通人都意识到了这场战争的压倒性不利，你的必胜信心到底来自哪里？你有很强的传统道德感，如果没有致胜手段，你干的这些事就会变成加深社会痛苦的来源，你不会这么做。”

“然后你就掏出了不可能搞到的来自三体的情报，而且很明显是精心设计过的，连情报也是你塑造社会信心的一部分，这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我试图在你的破壁人小姑娘失踪后去自己尝试破壁，但你从一开始就把最重要的几条线索藏了起来，我意识到即使以我的情报网，也无法去找到突破口，除非有智子帮忙。”

“老实讲，这些事你可能是全球唯一一个察觉到的，维德局长，很精彩的推理。”大壮没有否认，因为他发现这些事几乎就是他想要一个优质盟友知道的全部，维德靠着他惊人的理性推理给大壮省了不少时间和筛选人选的流程。

精英阶层的失败主义来自理性分析现有的差距后得出的结论，但现在维德抢先一步看到了来自大壮的希望，于是他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人类文明胜利唯一的可能性。

维德面无表情地继续说明，似乎没听到大壮的肯定：“后来我想，我必须要接手你干的不够完美的工作，但我需要声望和权力，这正好是面壁者——特别是你所拥有的，现在的局势下世界已不可能同意再新增一个面壁者，我只能选择和你合作，而你也确实需要帮手，你的手段聪明但稚嫩，而且作为一个被各方提防的公众形象，很多事情你是不好出手的。”

大壮继续他的结论：“这就是为什么你希望我分给你发布新情报的资源，这样你就可以有和我一样的增长名望和发展势力的机会，同时你现在已经有了一套完善的情报系统和常年积攒的人脉，对改造社会能起到更积极的作用，不过你刚刚有些怀疑了，因为你发现自己在情报上的优势没有这么大。”

这么说依旧是大壮在压价，但谁能拒绝自己的团队里有一个如野兽般不择手段前进的男人呢？大壮其实有些窃喜，有维德加入，自己的文明改造计划进程可以大大加快。

但同时他也能意识到隐患：维德是穿着西装的理智野兽，他本质不归附于任何人，只遵从一个目的，目的一致时他是最让人心安的队友，但他们的目的并不完全一致。

“给我答案，面壁者陈大壮。”维德催促。

“我们都明白我们最底层的一些价值观是不同的，局长先生，所以我会提出一些附加条件。”大壮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不放弃这个盟友。

“其实很简单，局长先生，在我们结盟后你会获得的情报比你想的要更多，但这些情报只会由你一人经手获得，你必须严格保密和伪装，这一点相信你自己可以明白利害关系，同时在一些政治相关问题上，我们确实需要你的经验，我们会有一些合作和讨论，希望你稍微上心点。”

“还有另一件事，维德局长，这只需要你一点点记忆力：在人性和兽性里，你是会毫不犹豫选择兽性的理智派，但请你记住，我，面壁者陈大壮，是一样都不会放弃的人。”

大壮正对着维德让人不适的阴冷目光，说出了条件。

“成交。”

维德没有一丝犹豫，接受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