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黄昏才开始（1/1）
大兴安岭的风比北京的更冷，但清新得让大壮有些晕眩。
队伍里基本是些负责照顾叶文洁饮食起居和负责安全与监视的人员，大壮算是唯一的文职人员。
在来时的火车上，大壮已经尽量跟两个安全负责人套好了近乎，应该能争取他们给点时间和叶文洁独处。
虽说叶文洁从作战中心角度而言，是除死掉的伊文斯外最重的重犯，但毕竟年事已高，且她本身的如水般柔和的气场也很能感染人，负责的管理人员一般也对她的管理较为宽松。
叶文洁在路上也很沉默，而且她的精神状态也明显影响到了她的身体状况，负责医务健康的小姑娘好几次劝她放弃这次出行。
但是叶文洁也总是淡淡挤出一个笑意拒绝。
她很坚决，这在爬山的过程中就能看出来，除了两个安全负责人和大壮，队伍里的其他人都落后了好一段距离。
在山腰的一个小小的休息处，大壮遇到了伪装成登山客的明雪。
叶文洁很吃惊，但还是尽量谨慎地和明雪跟大壮对了对眼神，又不动声色地开始爬山。
明雪拿着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大镜头相机，穿着一身标准的登山客装备，看起来那么自然，要不是大壮提前知道内情，估计也只会觉得是一个喜欢独自探景的背包客罢了。
明雪也确实是这么表现的，她问大壮他们是否也是来登山的，说自己的车导航错误却发现了这座孤峰，是登山客的意外之喜。
看明雪那明媚的笑容，谁能怀疑呢？大壮没想到她还有演戏的天赋。
大壮说他们是叶文洁的学生，陪老师看看当年工作的旧址的。
两位安保人员连忙附和，都想简单地糊弄过去，不要节外生枝。
于是一行人又继续上路，大壮注意到从重新见面开始，明雪就在刻意地忽视他，让他有些泄气。
到了山顶，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大壮提议安全负责人们下去接应一下其他人，冲他们眨眨眼，还特地指了指一旁的明雪。
两人露出一脸“你小子，懂的都懂”的表情，其中一位自觉去来路接应剩下的人，另一位也给大壮他们三人让出了一个相对隐私的距离，远远监视。
大壮一番感谢，转头走向叶文洁和明雪。
“...我的身子骨没什么大毛病，只是走急了，有点喘，不用担心，雪雪。”他听见叶文洁说。
看来明雪正在关心她的健康，不过还是用动作做出只是在和叶文洁合影的样子，谨慎地应对着另一边的安保人员。
大壮看着这两个感情深厚的一老一少，还是决定尽快把该说的话说了。
“叶老师，我说过您可以再给人类一个机会。”
“真会看时间啊。”明雪对大壮还是那一副厌烦的表情。
“别这样，雪雪，小陈一路上对我还不错，我跟他聊聊。”叶文洁的眼神从山顶往下望去，似乎在云雾中寻找什么。
“您应该知道自己作为ETO前领袖，是被智子实时监视着的吧，叶老师？”大壮尽量不去想明雪态度带来的挫折感，继续对话。
“看起来是的。”叶文洁被提醒了这一点，有些不自然。一想到有一个不可见之物监视着自己，没人还能好过。
“那么您也就应该能想到，您埋下的拯救人类的种子，现在已经陷入危险中了。”
叶文洁教罗辑宇宙公理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智子监视，这是她最后犯下的错误，大壮正在残忍地提醒她这一点。
“你知道的很多，小陈。”
“我知道得比您想的更多，比三体人想的更多。”
“所以你还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小陈，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们，人类已经一无所有了。”叶文洁的眼神有些悲伤。
她看向开始落下的夕阳，轻声说：“这是人类的落日。”
“这里是地球，叶老师，太阳明早还会从另一边照常升起。”大壮回答：“而不是跟四个光年外的某个可悲文明一样，几十亿人凑不出一本日历。”
明雪终于忍不住了，插进话来：“什么监视？‘主’一直在监视您吗？叶奶奶？陈大壮，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大壮突然想起明雪现在还不知道从“审判日号”上截获的那些情报，所以她其实连智子的存在都不清楚。
“嘿嘿，终于舍得跟我说话啦？”大壮有些嬉皮笑脸，但明雪的表情变更难看了。
“没意义了，小陈，没意义了。”叶文洁继续叹气。
大壮摇头：“意义当然有，叶老师，您不敢说出的那件事我知道，但它还不适合直接向人类宣告。”
“所以我选择这里，没有其他人监听，就我们四个。”
“四个？”明雪疑惑，但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主’现在还在监视我们？”
叶文洁说：“所以其实你只是在用我当确保智子听见你说话的信标？”
“没错，叶老师，不好意思，其实我并不在乎跟您谈什么，我想要交流的对象是三体世界。”
“而我，陈大壮，现在向三体世界宣布我所知道的这样几件事：”
“一，你们还有四百年才能抵达地球，在这之前你们无法直接干涉地球人的行动。”
“二，人类已经具备向宇宙发射大规模信号的能力。”
“三，我们知道你们母星的坐标和舰队航向的大致信息。”
“四，我们都在森林里，不是吗？”
沉默，只有风声，叶文洁的眼似乎湿润了，但她什么都没说。
明雪试图理解大壮的话的含义，但并没有思考出结果。
于是她不甘心地用眼神质询大壮。她眼睛好漂亮，大壮又一次心里感叹。
但大壮在等待，等待另一个世界的答复。
他的眼眶又凭空出现了一行字，依旧是微软雅黑般规整无趣的字体，依旧是一样的内容：
“你们是虫子”
这就够了，了解到三体世界确实收到了信息，并且甚至着急到直接做出反应，大壮的目的已达成大半。
他笑起来，又扭头对明雪说：“明雪，我也要对你说一些话，可能你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但希望你能记得。”
“一，你将成为我的敌人，隐藏好自己，被我找出来后我们就都输了。”
“二，我仍是你的同志，即使我以后我会用更多的谎话来欺骗你，甚至伤害你，但今天的话请你务必相信。”
“三，”大壮清了清嗓子，用一旁的安保人员也能听到的声音喊道：
“我喜欢你！”
明雪眨眨眼，没能理解现在的情况。
一旁的安保人员正用幸灾乐祸的神情掏出手机拍照。
可恶啊，是黄昏，大壮看不出明雪被晚霞映红的脸上是否变红了。
他又低声问明雪：“看到什么了吗？”
“我眼前出现了字，让我‘杀了你’。”明雪还处于震惊状态中。
“现在不动手你可就得后悔咯。”大壮故作轻松地说。
“那就给我一巴掌吧，不然不好交代。”大壮见明雪还愣着，又努嘴示意了一下一旁看着的安保人员，把半边脸面向明雪。
然后是脸颊传来的一瞬间冰凉柔软的触感。
他看见少女的眼里反射这最后一丝阳光的灿烂，抿着唇，咬牙切齿又藏不住笑意地说：
“你真是个人渣。”
明雪跟叶文洁匆匆道别，消失在了下山的坡道上。
大壮呆呆站着，确认并回味着刚刚突如其来的吻。
他又开始感觉肚子出现轻微绞痛了，原来告白也是这么紧张的事啊。
“走吧，回去了，小陈，你真的把日落变成了又一个开始。”叶文洁背对着大壮，也踏上了下山的路。
是啊，才刚开始呢。
他抬头看向暮色渐显，逐渐璀璨的夜空，敌人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