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在又一次毁灭之时（1/1）

汪淼去观测宇宙背景辐射当天，大家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

因为不能在常规手段监测下继续《三体》游戏，所以其实大壮在小组里基本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组里给他安排了些统计追踪结果的活，但更多时间大壮只能在工位上发呆。

按理来说，今天该是作战中心第一次证明ETO的科技封锁有局限的日子，但是整个中心的氛围并没有和往常有太大不同：疲惫、紧张、甚至有些麻木。

确实，对大部分人来说即使按大壮的点子完美证明了智子的局限性，也只是把一个之前看不见血条的游戏BOSS那根×999的超长血条显露出来罢了。

大壮在下班前给汪淼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自己这边搞定了那些信息获取，他只要等待即可。

没有回复，大壮猜他也没心情看手机了。

回到出租屋，大壮有些心烦意乱，这是第几次，那些外星混蛋们给地球展示这虚假的神迹了呢？

它们用技术肆无忌惮地恐吓玩弄着地球文明，而只有ETO那些叛徒知道真相。

越想越憋屈，大壮打开电脑，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游戏图标，大壮突然发现自己又游戏阳痿了。

倒不是因为疲惫和焦虑，而是更正面一些的东西...一直以来的生活中，大壮都很清晰地将自己定位成一个小人物，身在时代潮流中的一粒水珠， 被裹挟着向前。

现在他突然站在了浪头，而且知道这条人类文明之河还将滚滚向前，拍在一处处阻拦它去路的礁石之上，最终抵达时间的尽头。

这种心情激起了大壮心里的某种理想主义情愫，让他处于某种压抑和亢奋的叠加态。

汪淼开始仰望星空了吗？大壮从出租屋采光不太好的窗户往夜空望去，糟糕的空气质量和光污染都让他只看到了没有星星的夜空。

又把目光转回屏幕上，大壮鬼使神差地打开浏览器，输入了《三体》游戏的网址。

戴上头盔，大壮进入了登录界面。依旧是荒原，依旧是黎明似的天空，大壮看着这片不够真实但磅礴恢弘的景色，有些感慨。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有一些神情各异的NPC从旁边穿过，某些人非常引人注目。

他们在等待大壮过去接触，然后触发引导和对话，抛出那些宏达的史诗般的话题，引导大壮背叛自己的文明。

仔细想想，跟一般游戏的区别也不是很大嘛。

不过就是一般游戏想掏你钱，《三体》游戏想要你的背叛。

然后游戏团队用商用的，最好的软件技术，为每一个玩家设计出一个个绚丽的世界。

不，我不会上当的，大壮想，我没什么心情跟那些套着历史名人名字的NPC辩论哲学和科学问题。

大壮抬头，看着这片闪烁着无数星辰的夜空，突然想到自己刚刚望向窗外时的景象。

对比很强烈，残酷的，虚幻的三体世界如此美丽，远超平凡的现实世界。

再看看那朵云，看渲染效果是体积云技术吗？还有它产生的一圈丁达尔效应，更别提周围自然的比光线追踪更好的环境光效果，这甩了07年的地球游戏多少条街？

感慨一番，大壮却觉得少了点什么。

但是生活其实一直这样，总是让人觉得少点什么。

所以大壮决定，今天什么都不干，他要在《三体》游戏里好好看风景，消耗ETO服务器资源，也算是为地球文明做贡献了！

大壮打开HUD，将时间流速拉高了一倍，看着星空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转动。

和大部分游戏的贴图不同，《三体》游戏的天空是游戏里最精致的部分，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轨道和转速，明暗丰富色彩艳丽，而且这里永远晴空万里，给玩家最佳的观测体验。

但这里还是太嘈杂了，大壮觉得，他看着周围以两倍的速度运动的人们，感觉有些吵闹。于是他四顾一番，选定不远处一座孤峰，向那边跑去。

《三体》里对游戏的描写过于写实了，或许对于没有接触过大型游戏的人来说《三体》的体验真实到可以模拟现实，但大壮作为一个老游戏宅，发现一些操控上的小技巧在游戏内同样适用。

这让大壮可以很轻松地越过崎岖的地形登上山巅，看看脚底，果不其然，对于这类和主题没什么关联的场景贴图清晰度明显低了一个层次。

三体科技倒也不过如此嘛。

他继续调快时间，看着不规律的飞星与太阳运动和璀璨星河汹涌流转。

星星越来越快，如同流星那样拉出一条弧状残影，其中偶尔混杂着飞星和太阳的不规则杂音。

终于，星河开始化作一个巨大旋涡，但和地球稳定的自转公转不同，三颗恒星拉扯着三体行星，时刻改变着它的相对位置和自转规律，让夜空中的星辰旋涡也不时变换出诡谲的造型。

地球上的摄影师们也会用延时摄影之类的手法来表现现加速效果，超长曝光的星空图片也呈现出银河旋涡般的特征，但都远不及三体行星上的瑰丽夜空壮观。

大壮沉醉其中。欣赏着这梦中也不曾出现的美景，然后一阵强光扫来，系统自动将游戏速度调回了正常。

大壮眯起眼，看见天边已经升起的一轮巨日，热浪炙烤空气，似乎让地平线也开始沸腾。而山巅脚下满是奔逃的人影。

他们离得很远，身影很小，大壮自然也听不见他们的哀嚎。

原来是这一轮文明行将毁灭，大壮想，真短，我还没好好看过风景呢。

在游戏弹出文明毁灭总结前，大壮就强制退出了游戏。

然后他重新登录，果然，游戏已经自动开启了新的一轮场景。

重启能跳过大多数游戏的无聊结算时间，看来这点在《三体》里同样适用。

他还是在那座山的山顶上，但地面已有一层熔融玻璃似的结构，看来上一次毁灭真的很热。

往远处看去，建筑群也完全变了布局和模样，不远处一个人影向他招手。

但大壮不准备理他，他只是来消磨时间的。

于是他坐下，调快时间，享受这催眠图形般变换的美丽星空。

然后在这一轮文明毁灭前，他再强退游戏，重新登录，体验着着外星科技带给他的纯粹感官享受。

如此几番，大壮竟开始有了些睡意，或者说，他现在处在一种精神空前放松的状态。

“您还是那么出乎意料，陈大壮先生。”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没有受加速时间的影响。

大壮想起来自己在游戏里好像忘了的事是什么了。

是他，姜子牙。

“来来来，姜子牙，坐，看看这夜空，多好看。”

“...我以为您相比抬头望天，更愿意去思考一些深邃的问题，比如，文明？”

“文明？”大壮低头瞟了一眼山下的建筑群，它们漂亮的镜面质感外墙反射着天空的光。

“还是看看远方的星空吧哥们儿，那些星星可不比咱们这些行星上的小尘埃深邃多了。”大壮漫不经心，继续沉浸在星河流转之中。

然后时间凝固，星星的运动戛然而止，不用猜也知道是姜子牙干的。

“很抱歉打断您的雅兴，大壮先生，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严肃一点。”

“我现在很严肃，姜子牙，非常严肃。”大壮想重新让时间流动，但没有效果。于是他开始和姜子牙对话：

“这是你唯一能以欣赏美的心态欣赏这个世界星空的地方，姜子牙同志。”

“那些NPC”他伸手指向远处那些被固定在凝固时间里的黑影“如果真的有这么个世界，那么那里的人民只会在天空中看到恐惧。”

“这个文明一次又一次地在恐惧中重建，没有人教他们欣赏夜空中的美。”

“但他们或许可以教会我们一些东西。”姜子牙反驳。

“坚韧？毅力？顽强？这些词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是用来歌颂人类的，姜子牙，人类在科技上或许有很多事要学，但在思想和品德上，我们足够闪耀。”

“越是歌颂，越是缺少。现代社会里的自私贪婪和愚昧正在让人类病入膏肓。”

“所以要指望让一个同样在残忍不公唯利是图上建立起来的文明纠正人类？一个害怕诗和歌，否定一切感性的畸形文明形态？”

“一个无数次在挫折和绝望中挣扎起来的文明。”

“哦，那听起来和人类也差不太多。”

“...您并不了解对方...”

“但我了解人类。”打断了姜子牙的话，大壮才突然想起这似乎是ETO降临派领袖伊文斯的名言。

我们不了解三体，但我们了解人类。

很明显，姜子牙也联想起了这句话，一时间陷入沉默。

于是大壮继续说道：“正因为人类如你所说，贪婪、自私、懦弱、愚钝，在地球上造成了如此多本可以避免的破坏和悲剧，正因为我们肮脏，所以我们才歌颂一切美好。”

“而我们中也确实有人在相信这份美好，包括你，不是么？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姜子牙，但即使你对人类文明绝望，这个判断也是在你的价值观觉得那些事足够错误，你所追寻的正义遥遥无期的前提下进行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叫你同志，我们其实追寻的都是很纯粹的美好，只是我更乐观一些——或许在你看来是幼稚吧，我还相信人类能靠自己变得更好。”

“虽然我并没有能给你展示的东西，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至少我是和你心中的最终理想相同的。”

大壮等了一下，但姜子牙没有回应。于是大壮又坐了下来，说：

“所以现在，我们还是好好坐下来，替这个坚强但有些偏执的文明，欣赏下他们不懂得珍惜的星空吧。”

大壮再次试着调动时间，这次姜子牙没有阻止。

他们看着星空迅速流动，似乎刹那间穿过亿万斯年的岁月。

但两人只是如星空般沉默。

一个光点突然锚定在了变换莫测的画布中央。

那是“飞星不动”，三体世界里最大的凶兆。意味着某颗恒星正在直线远离或靠近三体世界，极寒或者极热，甚至是行星被彻底吞噬的未来即将来到。

时间继续飞逝，飞星也变得暗淡，寒冷开始降临大地。

然后有晶莹的星星落下，大壮伸手接住，是一片雪花，VR手套模拟不出重力，但和此刻轻盈的雪花倒也契合。

他嘴里喃喃：“雪.真美。”

姜子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时间继续流逝，雪花变得更加厚重，这是二氧化碳凝结的干冰雪花。

接着是氮气氧气凝结成的云母状淡蓝色雪花，这时候的积雪已埋至大壮脖颈，但他和姜子牙仍矗立在原地，看着这一片苍茫洁净的世界。

一直到这局游戏强制结束，大壮才取下VR设备。

他觉得有些怅然所失，甚至有点怀念和姜子牙看星星的感觉。

这时他才注意时间已到凌晨一点半，如果一切顺利，汪淼应该已经接收到宇宙向他一个人发送的信息了。

他拿起手机，想看看有谁没睡，能不能问问情况，但是却收到一条邮件。

陈大壮先生：

很感激您今天分享的一些想法和建议，虽然不能完全苟同，但仍对本人有很深启发。

虽仍想与您进一步交流，《三体》游戏的游玩资格也仍对您开放，但今后因一些琐事恐不再有机会于游戏中得见。

在此致歉！

另：有一不情之请，望陈大壮先生请勿再于游戏中提及本人之事！

姜子牙

熟悉的语气，也同样查不到收件人，是姜子牙本人了。

这是私自调用《三体》游戏功能被发现了？姜子牙真的是降临派里的拯救派卧底？

不过估计是没机会确认了，大壮想。

明明是个有礼貌的ETO成员，大壮觉得有点可惜，或许可以从他那搞点情报的。

他再次望向窗外，依旧是黑漆漆的天空，但似乎有一颗暗淡的星星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