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佛国（1/1）

（五、佛国）

“阿蛮？阿蛮？！”螣蛇见阿蛮昏倒在蒲团上，忙上前扶起阿蛮。

方才，五娘一行人在地灵龛内，忽然听得旁边似传来梵音阵阵，心中甚是好奇。

螣蛇见状忙解释，这地灵龛旁边是一座涅槃窟，守窟人叫做阿蛮。自己与他做了几十年邻居，彼此已十分熟稔亲睦了。

“敦煌多痴人呐！”伴随着禅唱琅琅、疏钟清磐，螣蛇向五娘、墨明和棋妙娓娓讲述着阿蛮与空蝉的那段缘法。

故事还未说完，那空渺的梵音却突然戛然而止。

螣蛇疑惑道：“不对啊，阿蛮每日这时候都要念诵《佛说大乘圣无量寿决定光明王如来陀罗尼经》十遍的，今日才第七遍，怎的突然没声了？”

五娘正听得入神，阿蛮与空蝉的缘法让她十分感动与惋惜，便道：“听你方才说的故事，这阿蛮如今已然快六十岁了罢？凡人寿命，不过倏忽而已。阿蛮如今年事已高，你不放心的话，我们一同过去看看罢？”

一行人穿墙进入了旁边的涅槃窟。

螣蛇熟门熟路，绕过佛窟内堆放的经卷书画，直奔阿蛮每日诵经的内室，却见阿蛮已昏死在蒲团上。

螣蛇扶起阿蛮后，使劲摇晃着阿蛮，想要唤醒阿蛮，可阿蛮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大蛇，别摇了，再摇下去阿蛮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再说了，你好得幻化个人形啊，不然阿蛮醒来看见这么大一条蛇，还不又得昏死过去……”棋妙见这螣蛇委实有些蠢，便出言提醒道。

螣蛇不好意思道：“是了，是了，棋妙上仙提醒的很对，这一着急就忘记化形了。”说着，便褪去蛇身，幻化成了人形。

昏暗的佛窟里亮起一簇紫金色的光芒，众人定睛一看，螣蛇所幻之法相，竟是一个身高丈六、身量大小与尊上观世音相似的一尊菩萨。

只见他全身光量呈紫金色，头上环着一圈佛光，肉髻像红莲花，其上有一个宝瓶，右手执白拂，左手执莲花，端的是宝相庄严、祥辉慈悲。

五娘三人见状大惊，不知螣蛇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棋妙率先道：“哇，大蛇，你幻化就幻化，一定要搞得这么……这么……？”

“浮夸！”墨明帮她补充道。

“对，浮夸！这到底是个什么造型？！”棋妙啧啧道。

五娘看了看螣蛇，又看了看涅槃窟西壁上的壁画，似是明白了什么，道：“螣蛇，你是幻化成了尊上大势至菩萨的法相了罢？”

螣蛇点头道：“我第一次见到阿蛮的时候，不知要化作人形，阿蛮见了我的本相，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却突然口称‘菩萨显灵’，对着我虔诚地跪拜。后来我才知道，《佛说长阿含经》中记载，释迦牟尼佛的化身之一——大势至菩萨曾在一次幻想中，化身为一条巨大的蛇，他用蛇舌将三界六道都吞食掉，而后再以真言发出，使众生脱离苦海，得到解脱。所以，大势至菩萨也被称为‘蛇王’，是代表着对众生的慈悲怜悯，以及开启涅槃之路的能力。从那以后，我便照着那壁画上的大势至菩萨法相幻化了。”

棋妙道：“啊？你冒充菩萨，害不害臊啊？”

螣蛇扭捏道：“开始的时候是有一点不好意思啦，但是，阿蛮叫我菩萨耶，我听着很是欢喜呢！”

“……”

五娘站在一旁，感应到阿蛮身上的生气正在逐渐消散，可是他的灵魂却似乎有着很大的执念，想来应是还有缘法未了，便道：“螣蛇，阿蛮既叫你一声菩萨，便是你与他的缘法。如今阿蛮已没了气息，但是他的灵魂却无法安息，你可知是何缘故？”

螣蛇也感觉到了阿蛮的身体正在逐渐冰冷，他想了想，道：“阿蛮曾看着那壁画上的空蝉说，吾心归处是敦煌。阿蛮的缘法，唯有那位空蝉姑娘！”

螣蛇接着继续向五娘、墨明和棋妙述说着阿蛮与空蝉那段悲情的故事。

五娘一边听，一边环顾着这个涅槃窟。窟顶千佛前面，仿若佛国净土的苍穹，如梦如幻。窟内三面都是一人高的书画经卷，有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宗教典籍，佛经画像。

随手拿起一卷厚厚的经文打开，只见里面的绘画色泽如新，想来与初入藏室时一般无二。

墨明见状，也拿起了右手边一卷画，这是一幅稀薄透光的绢画，上面绘有美丽的佛像，宝相庄严，颜色如新。如此佳作，想来除了东京书画院中的张择端、王希孟，当今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画出这般灵动飘逸的佛像了。

日月长相望，婉转不离心，见卿行坐处，一似火烧身。这佛窟内的一什一物，仿佛都在见证着阿蛮虔诚的祈祷与守候。

阿蛮与空蝉的缘法，倒真是一段人世间难得的缘法！尤其是听螣蛇说到这个涅槃窟竟也与师兄当年那束彩虹之光有渊源时，五娘更是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螣蛇说完阿蛮痴守佛窟四十年的事情后，望向五娘道：“上神，阿蛮是个痴人，他唯一的祈愿，便是希望空蝉姑娘能在他画的这幅《观无量寿佛经变画》中得到永恒的极乐。可是我之前已经感知过了，这个涅槃窟内并没有其他人的灵魂，想来那位空蝉姑娘早已轮回了。唉，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我一直不忍心告诉他。如今若是能让他在佛国中与空蝉见一面，想来他定能灵魂安息。上神可否成全他？”

五娘沉思片刻后问道：“螣蛇，佛窟内可有空蝉的遗物？”

螣蛇想了想，指着佛像前的一个金银丝结条笼子道：“我见阿蛮对这个笼子视如珍宝，想来应是空蝉姑娘之物。”

五娘拿起这个笼子细细端详，笼子呈椭方形，以银丝编制而成，四足膝部为天龙铺首，应是取其镇凶辟邪、避祸求福之意。笼盖中部饰有金丝塔型花，衬托莲叶开放，仿佛涅槃，获得另一重生命。

五娘点头道：“螣蛇，我们一起成全阿蛮的痴情罢。他与空蝉的缘法，将在佛国得到完满。”

说罢，五娘结印施法，祭出离火之精，光华仿佛将日月星辰的光辉都聚集在了一处，穿过历史的尘埃，照亮了石窟稀西壁上清冷的经变图，佛国便苏醒了。

“阿蛮~阿蛮~”一阵空灵的呼唤在涅槃窟内想起。

阿蛮睁开了双眼，他看着熟悉的佛窟内，西壁上佛光普照，似是对他灵魂的召唤，他不由自主地飘然而去。

霎那间，他发觉自己身处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圣境。

巨大的殿堂如山峰般耸立，楼阁台榭鳞次栉比，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广场与走廊逶迤连接，而抬眼望去，佛陀便赫然端坐在楼群中央。他垂目端坐，宝相庄严，两侧列位着众菩萨和天女，阿蛮心中大惊：这里莫非便是西方极乐净土？

尘中生幻境，此间舞霓裳

阿蛮继续向前走去，又见天女举臂，点亮了灯树，一时间，佛国火光璀璨。池中莲花，大如车轮，青色青光，彼佛国土，诸宝行树及宝罗网，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种乐同时俱作。雕栏玉砌，花叶生辉，禽鸟聚集，远望伞盖，近察香炉，皆是珍宝。

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空。霓裳曳广带，飘浮升天行。随后，有伎乐飞天左右成群，足彩圆毯，翩跹起舞，华服琳琅，在流动的光影中，似乎徜徉着无极的快乐。

当中一名飞天，梳着双髻，头戴五珠宝冠，腰系长裙，肩披彩带，扬起纤长优美的玉颈，手提一个金银丝结条笼子，周身笼罩着佛国圣境的霞光，目光智慧而清明，如晚风低吟，美得如梦似幻。

“空蝉？是你吗空蝉？”阿蛮用力揉了揉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极乐圣境中的少女。

漫天佛陀，似乎只有少女听见了阿蛮的呼叫。她回眸一笑，笑容中尽是达清心自在，得究竟解脱，生空灵澄明之心。

那一瞬间，阿蛮心中无比确定，眼前佛国的飞天少女，就是他的空蝉，他的菩萨。

守佛窟，观自在

灌沐如来，善愿必成。

阿蛮望着空蝉逐渐飞去的身影，最后消散在了佛光中。他双手合十，一束紫金色的光芒照在了他虔诚清澈的双眸，天人如世人，彼岸如此生。

这一刻，他终是放下了执念，灵魂获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