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立世（1/1）

周锦不忍打了个寒颤，直直摇头，不敢再开口了。

“拖出去，杀。”

常渡应了一声，抓起一人往外走。

求饶声，喊叫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一点一点的震碎她的心理防线。

纵然周锦从小生活在战场，纵然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绝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残暴不堪”

“手段毒辣”

这八个大字像是挥之不去一样，不停在周锦的耳畔响起。

她甚至前一刻还在同他怄气。

空气中逐渐弥漫起血腥味，周锦撑着凳子，低头吐了起来。

顾承桑站了起来，扫了她一眼，“出息。”

“吐完上来找我。”

待他走后，藏在桌子底下的驿卒爬了出来，颤颤巍巍的向周锦递水。

“姑，不，世子妃，娘娘，若是来人问起，小……小的如何交代？”

“小的什么也不敢说出去，求娘娘饶我一命吧！”

周锦看向一旁发抖的驿卒。

是啊，他一直都是这样，所有人都怕他。

周锦也不是意外。

“嘘——”

她伸手在唇上比划了一下，然后黯然失色的站了起来，往楼上走。

她脚步沉重，一步一晃的走向那间唯一亮着光的房间。

她驻足在门口，久久不敢进去。

“周锦。”

这一道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吓得她直直哆嗦了一下。

她推开门，目光对上顾承桑，看见他的手里赫然拿着一把匕首，随意的转着把玩。

周锦屈身跪了下来，“我怕疼，你动作快点。”

顾承桑看着她那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眼底波光微转，悠悠笑道:“你也会怕？”

“我不会杀你。”

周锦愣了一下，思绪拉回昨夜，同样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同样也如刚才那般冷眼，可他说的却是:我一定会杀了你。

而这一次，他说的是:我不会杀你。

周锦抬头，“为什么？方才我还扯谎说是你的世子妃，若论罪责，我比楼下那人更严重。”

顾承桑点了点头回应她，“说的对，那你不如再说说，我因何杀他们？”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就好好想想。”

周锦气息不稳，颤着声音回:“ 无知者无罪，他们不该死。”

她说着往后缩了缩，“你杀他们，是在给我看吗？”

顾承桑似是觉得好笑，颇带几分玩味的说:“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我且问你，陈显是何人？”

她思索一番，不确定的说道:“霖州陈显……姓陈？他是霖州郡守的独子？”

“继续说。”

“不对啊，如今南羌虎视眈眈，你这般不管不顾的杀了他儿子，不怕他造反吗？”

他拿着匕首，一下一下的敲着桌子，“何不想想他为何会在此地？。

“宜州？此处离宜州最近。”

周锦恍然，她瞬时眼睛一亮:“杀他，安人心，警四州！”

“他派陈显过去，一为查看青州现状，二为打探南羌口风。”

“如今宜州已然是一座孤城了，四州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顾承桑微微颔首，“猜对七八分，还算尚可。”

“另外两分在哪里？”

顾承桑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顿的说:“我不为安人心。”

“杀以镇之，才是我的本意。”

“拿陈显的尸首告诉四州，蠢蠢欲动之人，必将惶惶不可终日。”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姑娘脊背僵硬，极力的掩饰自己的慌乱。

“你说得对，他们没做错什么，只是因为姓陈，又或者正巧碰上了我。”

“你现下还觉得我是一个心软的人吗？”

周锦神色恍惚，紧握双拳。

“殿下觉得，以杀戮震之是为上策吗？”

顾承桑蓦地怔了一下，绝然没有想到她是这个回答。

“你在质问我？”

她摇了摇头，双手叠于身前，“君自有决断，我诚不敢疑。”

说罢她拱手于地，头点手背，朝他行了一礼。

叩拜礼，做足了恭敬的姿态。

顾承桑脸色微沉，良久开口:“好，依你所言，你的上策是什么？”

“以仁安人，以义正我。”

他不忍嗤笑，“妇人之仁。”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等你说完那堆仁义道德，怕是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周锦径直站了起来，对上他的目光，“我何曾议过战场？”

“难道不能因实而变？若有人不轨，则以戮震之，若无人逼迫，则当以仁安之，为何偏要徒增鲜血？”

顾承桑扬眉，上下打量着她。

他从前不屑于君子之道，总觉得圣人贤书里的大道理愚昧不堪，他不以仁立身，不以理定性，孤高一世，只走自己的路。

今日闻得周锦所念，竟觉得有几分道理，他不再争论，转而问道:“你为何会以此立身？”

“因为这个世道不缺无能的女子。”

“殿下，宜州城内的女子，都是如何死的？”

“虐杀。”

周锦眼中闪过一道泪，“这世上女子本就难以存活，或为玩物，或为怜人，能平稳度世的少之又少，这本不是她们所愿，为人所迫罢了。”

“谁又不想安稳的，有尊严的活下去？”

“我阿母曾说，你将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便注定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自轻求生，终会折辱而死；自傲于世，也终会亡于己身。 ”

“而我求存，也求立身。”

故，以女子之身，立君子之道。

战乱之下，人犹浮萍，命如草芥，无所依傍，唯君子立世，方能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