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拉萨在望(1/1)
越野车在湿地与红山之间行驶,古老的村落、现代的厂房一闪而过。
“哟,5100矿泉水厂竟然在这儿。”
“这也没有冰川啊,还以为是灌的是冰川融水呢。”鞋跋很纳闷儿。
“日玛尔山这边地势低,纳木错湖水能从岩石缝隙里渗过来,形成的矿泉水源。这是听上次搞地质的人说的,我们这藏族的远古传说是,这日玛尔山是莲花圣地的铁围山,这里的泉水是莲花湖水,这康玛寺的佛像就是镇守圣地入口的。”宗旺往右侧山峦一指。
“真是个神奇的寺庙,一千多尊玛尼造像竟然能深藏不露这么久,太难得了。”蘸冰感叹着。
“不过他们保护古迹的智慧也是挺让人敬佩的,用灶王爷的法器熏黑玛尼浮雕墙,幸亏他们想到这么个辙,破四旧群众和造反派们也得吃饭嘛。”鞋拔往嘴里塞着麻花,那是执事喇嘛送的。
“信仰得靠坚持,听牧民讲,康玛寺可是出过不少激进分子,其中就包括接待你们的那位有眼疾的监寺喇嘛。”宗旺满脸敬佩地说。
“还有激进分子,给我们讲讲呗。”
“说是三百年前这的喇嘛就截杀过羁押六世活佛的官差,仓央嘉措就是在这里远遁草原不知所踪的。前些年,这里的监寺喇嘛还因闹事被政府法办过。”
“啊!喇嘛不是清修脱俗的吗?还闹什么事。”
“西藏寺庙,喇嘛人数巨多,有的达到上千人、数千人,他们由寺庙长期固定供养,喇嘛整天生活在一起,相互之间构成了一个紧密型的利益共同体。在这个庞大、统一的封闭式利益集团内部,只要有个别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煽动闹事,就很容易一哄而起,叫什么效应来着~”宗旺转头问。
“群体效应,就像一群羊吃着吃着草,突然就狂奔起来了。要是再打着信仰的旗号,还真会出事。”鞋跋很有同感,紧张兮兮地对懒猫咪说:“咱们援藏工作看来还是有点危险的,猫咪平时别一个人外出啊!”
“管好你自己吧!我是在医院有什么关系,你们探勘队倒是总到偏僻地方去。”懒猫咪白了他一眼。
“是啊,就因为我们去的地方偏僻,没人烟的地方反而安全,你们医院下基层去的都是病患多的地方,保不齐良莠不齐的有危险分子。”
“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你看这一路上竟遇到好人了,玛雅一家、强白、薰怒柏还有宗旺师傅。”
宗旺呵呵地笑了,“我们藏族天性纯朴,就像这山上裸露的岩石一样,看上去很美,时间久了也会风化、破碎、滚落砸伤人。”
“懒猫咪就被风化的石头砸伤了,她伤在手上,我呢?伤在心上。”鞋跋面带忧伤地说。
猫咪扭身用受伤的手给了他一拳,“去你的,没完啦!唉呀!”
鞋跋眼瞅着懒猫咪的另一只手又迅猛地抓过来,忙拉起冲锋衣的领子躲闪着,“得得,我躲你远点还不行。”
懒猫咪无处下手生气地把后备箱上宗旺的藏袍拽下来,使劲地胡乱压在鞋跋的头上。
呼吸不畅的鞋跋终于忍不住了,掀开藏袍钻出头来,喘着粗气说:“憋死我了,我身上都什么味呀?发霉了。”
“可不是,三天没洗澡了。”蘸冰也嗅了下衣领里窜上来的气味。
“ 噢!惨了,等到了拉萨见到接我们的人,一身怪味多难为情呀!”
宗旺嘿嘿笑着说:“前面就到羊八井了,我们去露天温泉洗一洗,干干净净地进拉萨。”
“太好了!我要在热水池里泡到骨酥肉麻,你们俩都得陪我啊。”
“好,等你出浴时,我们搀着你来个猫儿扶起娇无力。”蘸冰忙附和着说,心里想总算又阴转晴了。
羊八井的主体是个地热发电站,沐浴的场所是一个露天的游泳池,一排简易工棚里可冲洗换衣服。
“怎么连个衣架都没有?”鞋跋抱着脱下来的衣服四处张望。
“你就抱着出去搁凳子上得了,因陋就简吧。”蘸冰光着脚迈进阳光灿烂的泳池院落。
蓝天白云背景下,懒猫咪身着一件红色的泳衣慢慢浸入水中,“啊呀,太舒服啦,这才叫原生态的温泉呢!看我露着的皮肤都被雪域高原晒黑了,泾渭分明。”
蘸冰不禁侧目一看,果然她脖颈以上的颜色比及胸腿的白皙黝黑了许多。但一直裹藏在冲锋衣里的皮肤依然如乌云下皎洁的月光,胸间的一颗痣在嫩白的光晕中倍感鲜红。
“是啊!功名利禄全放下,整个身心都浸透在纯自然的泉水中,还有雪山相伴,真是惬意。”蘸冰仰面漂浮在水面上,想着那抹白月光。
“惬意?这就是你们寻找的生活?满是水垢的水龙头,锁不上的更衣柜,到了这高原上就变成‘靠在琼华水台边上/涌动着莫名的惆怅/与今生的相遇一同畅想’,把粗糙如嚼蜡的糍粑想象成美味佳肴,渣土和泥糊起的破帐篷里面八十一床位就敢叫圣湖旅社!”鞋跋撤下搭在额头的小毛巾拽到白漆涂抹的靠椅上,一边抱怨一边读着布告栏里的内容。
“你太挑剔了,毕竟这‘锈蚀的铁管上透露着时光的印记,袅袅蒸腾着亚欧板块的味道’, 糍粑的滋味是差点,破帐篷总比露宿荒野强。”懒猫咪用脚背踢打着蒸腾的水面。
鞋拔冷笑着,“呵呵,某些人幸福了,能艳遇在荒野。”蘸冰闻听涨红了脸,感到温泉真的很热。
“哎呀!这温泉里是不是有硫磺呀?”懒猫咪惊叫了一声。
“这地热温泉一般都有少许硫磺,咱是学地矿的,我给你解释,这…”还没等鞋跋说完,懒猫咪就打断他的话,“我说谁在吐酸水呢?原来是硫酸惹的祸。”
鞋跋一听就不再滋声了,把头埋进温水里。
懒猫咪朝蘸冰会心一笑,头微微后仰,任由汩汩的温泉水将身体轻轻托起,头枕着苔痕依稀的石板,一朵红云般飘浮在热气缭绕的水面上。
“你们怎么耽搁这么久?我这都睡了一个觉了。”宗旺被唤醒后问道。
“我们也是啊,睡着了,一身轻松进拉萨,在羊八井温泉清洁一下的想法真是太好了!”懒猫咪歪头跟宗旺说。
鞋跋拨了一通电话后说:“咱们中午聚一下再散吧,宗旺,进了市区有味道好一些的餐馆吗?”
宗旺应诺着,掉过车头往市区开,“吃藏餐还是汉餐?”
“入乡随俗还是藏餐吧,你们下午去单位报到吗?”蘸冰有点失落,也许一顿正宗的藏餐至少能排解一下腹中的空虚。
“是啊,这不刚电话报到下午安排宿舍,那今儿个可以痛快喝了。”鞋拔一边整理着后座上的杂物说。
宗旺说眼前这个内饰奢华的藏餐馆是内地人开的,很符合他们期望的中西合璧,在西藏吃中餐的混乱想法。
“嘿,敢情他们藏区也喝啤酒,你喝青稞酒?”懒猫咪翻看着菜单问。
“到拉萨当然要喝青稞酒,这才与周遭环境相配嘛。”蘸冰要过一壶青稞酒。
“得,我来杯尝尝。”鞋跋抿了一口,皱着眉咂巴着嘴说:“感觉一般,我还是喝啤的吧。”
“这酒也没什么劲嘛!”蘸冰一口吞下,感觉口腔中滑溜溜地,留下一股麦芽的香气。
“我们这里的青稞酒发酵的时间短,海拔气温的关系,喝起来绵绵地!”宗旺拿起铜壶又给他斟了一杯。
蘸冰端起酒杯,注视着浑浊的酒浆慢慢沉淀下来。
餐馆墙壁上悬挂着许多唐卡和照片,老照片都有着百年以上的沧桑感,雪山、僧侣、持枪的外籍军士。“这里有两百年前英国探险家和间谍南星鬼手拍的照片,这个装扮成僧侣的就是间谍南星,他手里的念珠、经筒和手杖里藏着测绘工具。你要是仔细数他的念珠你会发现竟然是一百颗,他每走一步就捻动一颗,能精确步量所走的路径,转经筒里藏着地图和指南针,手掌里藏着温度计能测量海拔高度。”
对面的墙壁角落挂着一幅奇怪的唐卡画,棕红色的石壁被挖出一个缺口,一位裹满各色衣物的老人弯着腰手里捧着一包物件,一群人围绕在他的身后,期盼着什么。藏族老板来送茶壶,蘸冰问他那幅画的是什么?他说是伏藏。
“伏藏是藏起来的宝藏吗?”
老板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宽厚的脸上藏满了神秘。
“伏藏是指苯教和藏传佛教徒在他们信仰的宗教受到劫难时藏匿起来,日后重新挖掘出来的宝物,分为书藏、圣物藏和识藏。书藏就是经书,圣物藏就是法器、高僧大德的遗物。”
“那应该是很值钱的喽!”鞋跋的话淹没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
“这一幅画描绘的就是圣物藏被开启时的情景,不过最为神奇的是识藏,识藏是埋藏在人们意识深处的伏藏。据说当某种经典或咒文在遇到灾难无法流传下去时,就由神灵授藏在某人的意识深处,以免失传。”这老板很虔诚地双手举过头顶合十,似乎在模拟意识灌入脑海的情景,又似乎在顶礼膜拜。
“那一定得是大德高僧才有资格传承吧。”蘸冰问。
“那可不一定,当有了再传条件时,在某种神秘的启示下,被授藏经文的人,他有可能是不识字的农牧民,没人传授就能将很长的史诗诵出或写下来,这一现象你们内地人就说叫那个伏藏之谜。”老板把最后的四个字说得抑扬顿挫,就像在说藏宝图似的令人热血沸腾。
“啊呀!伏藏之谜,三里屯酒吧有这么一道鲜榨饮品就叫伏藏之谜,我要喝鲜榨汁,有吗?” 懒猫咪仰起头无限憧憬地对着老板说。
“您跳跃也太大了,我们还等着聆听女侠您对伏藏的高深见解,原来是要鲜榨汁灌顶。” 老板也被鞋跋逗乐了。
笑声中,宗旺跟大家举杯作别,他要赶回青海果洛,“离家七天了想回去了。”
“我们会想你的,”懒猫咪拉着宗旺的胳膊,幽怨的说:“你哪天回拉萨,可记得要跟我们联系哟!”
宗旺嘿嘿地憨笑着,“那一定,那一定!你们要接着探险、寻宝,我还给你们开车。”
“嗯!发现了大宝藏,也有你一份!”
“神佛保佑,果真有这个福气,我都捐给娃的学校,让四邻也高看我一眼。”宗旺眼中放着光,就好像已经站在了学校的领操台上。
餐厅门那一阵喧哗,“找人?他们也是,往里走就那一桌。”餐厅老板一挑帘栊让进两位戴黑压舌帽的男人,后面跟着一位藏族姑娘。
“哪位是北京来的援藏干部?”一个大嗓门进来就喊道。
“在这里!”鞋跋站起身来,眼光瞟向那姑娘。
后面稍胖的男子跨前一步说:“我是医疗中心的司机,这位是我们的药剂师卓玛。”
“您好!我是实习医师夏雪莹。”懒猫咪轻盈地绕过鞋跋、胖司机和那女孩抱在一起。
“我是地质勘探队的司机,是来接北京来的援藏干部!”大嗓门的又一次响起。
鞋跋忙伸出双手握住大嗓门,“我就是,矿产资源研究学会援藏干部谢国华。”
藏餐馆门口,宗旺把越野车的后仓和两侧车门都敞开,里面的行李经过几天的翻腾已经混乱不堪。
“帮忙把婉青的行李分出来,交给我们的司机就行啦。”卓玛挽着懒猫咪的手臂向轿车走,蘸冰和鞋跋守着一大堆布满灰尘的行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切都安排好了,宿舍就在医院旁边,我们一起住是室友啦。”卓玛似乎很善于分拣行李,拎起两个拼色的包就往轿车走。
“嘿!这个包是我的。”鞋拔一把拽住背带说。
“你一男的,怎么用这么花的包。”卓玛一脸鄙视地说。
“他一向如此,他还有洁癖呢!”懒猫咪抿着嘴想笑。
鞋拔欲言又止,挤眉弄眼地自我排解了一下,从自己包里掏出一盒子递给懒猫咪,“防晒霜,我富余的,你拿去用吧,省得再买。”
懒猫咪“哦”了一声,在卓玛若询若笑的注目下接过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