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想娶亲(1/1)
义庄停尸房内一高壮男子正趴在尸身旁痛哭,秦朗怀走到他身后站定,来的路上差役便将经过大致汇报了一遍:此人便是死者谢氏的丈夫张屠户,住在城东合松巷,三日前来报过失踪案。
在差役的喝声下,张屠户才赶紧拿衣袖揩了泪转过身跪在地上向秦朗怀行礼:“草民家娘子死得太惨了,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张屠户虽做的是杀生的活计,却生得浓眉大眼,面目和善,实在难以想象他拿着宰猪刀给猪放血割肉的模样,说话举止也不粗鲁,瞧着像是个懂礼的人。
“谢氏生前可与人结怨?”秦朗怀问道。
“娘子素来内向寡言,平日除了买菜几乎不出门,也不怎么与街坊邻居来往,草民实在想不出她会与谁结仇。失踪那日便是如往常一般去买菜,谁知.....便再也没回来。”
“你们成亲多久了?”
“三年。”
“你可知谢氏死时已有身孕?”秦朗怀看着他道,因死者是妇人,有些检查仵作不便亲为,寻坐婆来复检时以手拍心下至肚脐的位置坚如铁石,确认死者生前已有身孕。
“什么?”张屠户闻言惊叫一声跌坐在地,恍惚茫然四顾,疯了般起身冲到谢氏尸身旁再次痛哭,比之前更悲恸,甚至有些癫狂。
秦朗怀轻摇了摇头,回到刑部,已有书令史双手奉上口供记录,他接过时动作微顿,看向躬身站在下首之人:“叶礼?”
叶礼在刑部默默无闻数年,忽地被小侯爷叫出姓名,心中大惊,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自觉地声音有些略颤:“卑职在。”
“字写得不错。”秦朗怀翻了翻口供,与他了解的大致相同,将口供置于一旁,“此案的卷宗整理事宜便由你来负责。”
“是。”叶礼急忙行礼领命,之后半晌不见秦朗怀有别的指示,只听见“嗒嗒嗒嗒”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似在思索何事,他便屏气凝神守在旁边不敢出声搅扰。
“你住在合松巷?”秦朗怀瞧了眼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叶礼问道。
“正是。”
“可认得张屠户?”
“认得,巷子里的住户都是在张屠户那里买肉。”
“对他和谢氏了解的多吗?”
“张屠户不是邺庆人,五年前搬至合松巷,他为人和善,做生意有诚信从不短斤少两或随意涨价。至于谢氏,卑职并不了解。”叶礼除了喝酒看书外基本两耳不闻窗外事,若不是以前叶氏、刘氏与叶菡聊街坊之事时无意间听到一些,恐怕此时什么也答不出,他忍不住拿衣袖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往日对叶菡喜与市井妇人凑堆的嫌弃全都化作了感激。
“张屠户可与人结怨?”
“这.....卑职倒是不知。”叶礼答道,他与张屠户话都未曾说上两句,即便擦肩而过恐怕他都不能很快认出,此时便有些后悔平日里为何不多听听叶菡闲聊。
秦朗怀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将陈侍郎请来。”
“是。”叶礼松了口气,脚步迈的飞快,深怕秦朗怀多问几句他却什么都答不上。
陈侍郎心里对秦朗怀有些忌惮,虽然他从未苛责过自己,却没来由的被他周身那股冷冽之气压得抬不起头,他思索了许久,想是秦朗怀曾征战沙场,手下亡魂太多,便自有种无惧神魔的戾气,使人不敢靠近,必然不是因他胆小,他如是安慰自己。
此刻在离书案五六步的距离便停下来行礼,笑着道:“小侯爷有何吩咐?”
“派人去将合松巷的住户挨个查问。”秦朗怀说道,“让叶礼负责所有记录的整理总汇。”
叶礼?陈侍郎领命的同时脑子里将自己认识的刑部人员过了一遍,竟然不知有这号人,他心里虽疑惑面上却未曾表露,笑着退出去安排事宜。
秦朗怀坐了片刻,命人将案件资料保管妥当便起身离开。
“主子,五殿下近两日均歇在容侧妃处,林侧妃已有些按捺不住。”三人骑马走在邺庆街市,归云低声说道。
“嗯。”秦朗怀淡淡道,他自然晓得这是玉承赫在向他表态示好,说明他已知道林霖对楚菡做过什么,是后来知晓,还是早就察觉却放任不管呢?毕竟是儿时一同长大的伙伴,秦朗怀稳了稳心神不敢再往下细想。
秦朗怀曾是邺庆待嫁闺秀心中的如意郎君最佳人选,过去了六年,当年那些闺秀早已为人妇,如今他回到邺庆,不知不觉间又成为了新一拨闺秀倾慕的对象。
淑妃拟宫宴名单之时,递来的名帖将案桌堆得满满当当,不仅写了女儿的生辰八字品性特长,更积极点的还附了画像在内。经仔细筛选后,最终定了十位身世样貌生辰八字与秦朗怀相配的姑娘,她将名单呈给弘泰帝过目,弘泰帝甚为满意,赏赐淑妃两箱珠宝玉器。
此事传到披香殿又是一番吵闹,玉承赫赶到时便见跪了满地的宫女内侍,个个额头贴地战战兢兢,殿内的瓷器花瓶也被砸了个干净。
玉承赫避开碎片走到坐在软榻上兀自气恼的德妃跟前行礼:“母妃。”
德妃无动于衷,妍丽娇媚的脸上泪痕未干,只一杯杯的饮着酒。
“留几人将殿内打扫干净,其余人退下。”玉承赫吩咐道,众人如临大赦,趴跪着退出殿门。
“母妃何必将自己气成这般?”玉承赫在她对面坐下劝道,“如今后宫只有您和淑妃娘娘仍得圣宠,这已十分不易。”
“颜温羽那贱人是什么出身,配与我平起平坐,同我争宠?”德妃将酒杯酒壶扫落地面,酒水四溅,淡淡酒香弥漫在空中,她狠狠盯着玉承赫道,“你可知母妃心里的苦?”
“儿臣自然晓得。”玉承赫从衣袖中掏出丝帕替她净面,柔声道,“父皇还是储君时母妃便伴在身侧,此情深重,没人比得上。”
德妃握住他的手腕,看着他手里的丝帕嗤笑道:“你倒是深情,人都去了三年,还贴身带着她绣得帕子。”
玉承赫面上浅笑依旧,挣脱她的手将丝帕放回袖袋中:“母妃,儿臣奉外祖父和舅舅的嘱托入宫安抚,今日您在披香殿撒了火气便可,切莫去凝华殿挑衅。”
“忍,忍,忍!”德妃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二十多年来日日劝我忍,可知我过得有多煎熬?”
“儿臣只知后院中得我亲睐者必然不是争宠斗狠之人。”玉承赫看着她,目光平静温和,伸手覆住她青筋毕露的手背,“淑妃娘娘再得宠也抹不去您在父皇心中的位置,只要您低调行事安心等候。”
德妃抽出手抚了抚发髻上的金步摇,斜睨他一眼道:“男人皆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之人。”
奉茶的宫女跪在地上双手将托盘举过头顶等了许久,因德妃盛怒不敢靠近,只默默候着,此时双臂已有些微微颤抖。
“母妃,儿臣的侧妃侍妾都是您塞的。”玉承赫起身端了杯茶轻呷一口,清香之气将胸口的郁结冲淡许多,宫女立刻会意,将另一杯茶放在德妃手侧躬身退出。
“放肆!”德妃闻言怒喝道,吓得刚退到殿门口的宫女双腿一软趴跪在地不敢动弹。
“你这是在怪我?”德妃双目盈泪,“那我去怪谁?你我都不过是家族的棋子,谁也怨不得谁!”
“儿臣并未怪母妃。”玉承赫放下茶盅走到德妃跟前轻声道,“外祖父与舅舅曾极力反对儿臣娶楚菡,是母妃替儿臣争取了这门婚事。”
“你自小便乖顺懂事,唯在楚菡之事上不做退让,难得见你如此,我自然要帮你。”德妃语气软了下来,抬手抚上玉承赫的脸颊道,“那三年是你笑的最多的时候,这几年虽也笑,眼里却是冷的。”
她轻叹一声收回手道:“听闻你开始冷落林霖了?”
“是。”玉承赫道,“得在秦朗怀查出什么之前先下手。”
“你行事有分寸我并不担心。”德妃端起茶盅轻吹了吹水面浮叶,“与许相千金成亲后早些诞下子嗣才是正事。“
玉承赫点头道:“儿臣明白。”
“圣上对秦皇后爱得极深,可还不是同我们生儿育女。”德妃面上露出嘲讽,“皇家世族中何来的真情?何来的矢志不渝?更何来的唯一?”
玉承赫黯然无语,空荡的殿内只余无声的叹息和身不由己的无奈。
凝华殿内玉承烨正陪淑妃饮茶,淑妃擅茶道, 弘泰帝起初便是被她沏得一手好茶而吸引,每逢烦闷之时便爱来她这里饮茶。淑妃娴静恬淡,只默默沏茶并不多言,令弘泰帝身心得到安宁和放松,愈发得对她满意。
玉承烨跪坐于软垫之上,安静得看着淑妃有条不紊,姿态优雅的煎水、调膏、点茶,一手注水,一手击拂,使茶汤泛起色泽润白的绵柔汤花,清新幽香之气沁入脾肺,他举盏轻啜一口,淡淡的苦涩滑过舌尖,再回味时又只余甘香。
“小侯爷难得主动相邀,只管去便是,无须多虑。”淑妃放下茶盏淡淡道。
“儿臣疑心他想查探楚文颐之事。”玉承烨把玩着翠绿玉盏说道。
“这件案子证据确凿,他在刑部待了数日想必早已看过卷宗。”淑妃说道,“他若问什么你便知无不言。”
“当年事发之时他怎得不回来出头,如今逝者已化尘土,再来探究又有何意义?”玉承烨不解。
“因为当年有人刻意封锁了消息。”淑妃说道,“直到楚家被处置后才传到了西州,那时圣上余怒未消,谁敢多言?想必是被武安侯阻止,否则以小侯爷的脾气怎会忍耐至今。”
“儿臣觉得此事是太子所为,既打击了五哥,又将儿臣置于风口浪尖,您瞧,秦朗怀第一个便是来寻儿臣。”玉承烨说道,自他遇刺之后太子频频动作打压其他皇子,这才惹了圣怒被贬。
淑妃看了他一眼,眸中情绪莫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性子敦厚,最不善识人心,母妃可以教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你也该学着多思考了。”
“儿臣不用母妃庇护。”玉承烨知自己有些愚钝,听出淑妃语气中的担忧,忍不住说道,“儿臣虽无过人智谋,却足以护母妃日后周全。”
“我知你孝顺,唉,罢了。”淑妃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笑容温婉,“母妃会保护好自己的。”
玉承烨虽不知她话中深意,却也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母妃既让他赴约,他回去便命人送了回帖到武安侯府。
秦朗怀看了眼帖子便随手抛在书案上,当年指证楚文颐的官员皆是曾被其在朝堂上弹劾过心怀怨怼的,那些人或是言行不端,或是玩忽职守......都是些未伤及官职的过失,但多少因楚文颐之言阻碍了仕途。
他不禁气恼:圣上竟会听信这些人的证词?被抓到的与楚文颐私下往来的五名官员均被判罪,或革职或流放。秦朗怀命人细查时发现那五人皆在两年间相继离世,家人也都搬离邺庆下落不明。
卷宗他翻阅过几遍: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完美至极。
所有的供词物证中独独未见楚菡的亲笔书信,此卷宗一式两份,刑部档案里存放的是手抄件,原件皆由大理寺保管。
大理寺存放卷宗的库房有数十间,不仅由二十名侍卫轮班值守,还设有机关,虽说以他的身手偷偷潜入不成问题,但并不知此案卷宗具体存放于何处,一边大海捞针一边躲避机关,着实有些棘手,是以他迟迟未行动。
他正皱眉沉思间,归云又捧来几张拜帖,皆是各府在除夕前办些什么诗会、酒会、赏花会邀秦朗怀参加。再有数十日便是除夕宫宴,这些人迫不及待地的想提前给秦朗怀留下点印象。
他们只知道往年凡是邀秦朗怀参加聚会他必会前往,却不晓得那是因为要陪楚菡的缘故。
“朝影传话说叶姑娘离开清风楼后买了些胭脂水粉便往家去,途中与巷子里的妇人闲话一阵才回了叶宅,此后再未出门。”归林说道。
秦朗怀特意安排了暗卫跟着叶菡,美其名曰“保护”,归林却暗暗觉得主子是在监视,深夜越墙相邀便罢了,还要时刻知晓人家小姑娘的一举一动,占有欲着实太强。
“看着我作什么?”秦朗怀说道,“你最近想法有点多。“
“属下不敢。”归林被他冷冰冰的语气吓得头皮一紧,急忙低头回道。
归云勾了勾嘴角,促狭地说道:“主子,归林恐怕想娶妻了。”
“哦?”秦朗怀饶有趣味地瞧着归林道,“哪家的姑娘?”
“属下没有......”归林瞪了归云一眼正要否认,却被归云抢话:“正是叶姑娘身边的小丫鬟。”
秦朗怀楞了一瞬,语气莫测:“那丫头瞧着比你年幼太多......”
“主子!属下根本没有那种心思!”归林见秦朗怀俨然将他当作有什么特殊癖好之人,一时面色涨红,急忙辩解。
“是吗?”秦朗怀唇边笑意未减。
归林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真想在地上徒手劈出个缝钻进去:主子您思春自个儿思去,何必将我拉下水。
他想到那个圆脸圆眼睛又傻乎乎的小丫头,忍不住抖了抖:自己当她叔叔都可以,怎可能生出什么旁的想法。
看了眼笑得正欢的归云,他眯了眯眼睛道:“主子,归云爱慕月昭姑娘多年,此次回邺庆可是暗自开心了许久。”
归云笑容顿住,藏了多年的心思陡然被戳穿,登时手脚无措,轻咳两声迎上秦朗怀探寻的目光道:“归林胡言乱语罢了,莫坏了月昭姑娘声誉才是。”
“月昭的声誉重要,泱泱的声誉便无足轻重?”秦朗怀靠在圈椅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归云哑口无言,只得垂手立在一边沉默着,他喜欢月昭却从未妄想过能娶她,六年多未见或许她早已忘记世上还有归云这个人吧。
归林见他这副颓丧的样子,瞬间心里舒坦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