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龟背的刻痕无声无息:3、药与石(1/1)
胡厚宣教授在《论殷人治疗疾病之方法》中,首先介绍了商代遗址中出土的食材和中草药材,“近几十年来考古发掘成果不断,像1973年河北省博物馆、文管处在藁城台西商代遗址,就发现植物种子三十余枚,经过北京中医研究院的专家鉴定,其中有桃仁及郁李仁,就都是‘用作治病的药物’”。
桃仁是山桃的种子。根据《本草纲目》记载,桃仁行血,宜连皮、尖生用。润燥活血,宜汤浸去皮、尖炒黄用。
《诗经·周南·桃夭》中有名句“桃之夭夭,妁妁其华。”周南地区为殷商旧地,每到春天桃花盛开,满山遍野,灿烂绵延。周南地区的新娘眺望山坡,想必她们此刻的满目芬芳,也曾是殷商先民们所见的花开,等待的落花。由此可见,桃花为早期中原地区原生和常见植物,先民就地采集、取材,并利用桃仁作为活血药材,在殷商时代完全可行。
郁李仁是郁李的种子,“甘苦而润,其性降,故能下气利水”,即通常所说的润肠通便。
郁李也是一种山花,单层花瓣,每一片都是素淡的渐变色彩,体量轻盈,边缘卷翘。每到春夏之交,郁李花在山坡和谷地盛开时,中原大地就要开始热起来了。
郁李听起来不太耳熟,但是它的别称却大名鼎鼎。郁李,又称常棣。《诗经·小雅·常棣》云:“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可见,与桃花一样,郁李也同样是商周时期常见植物。西周礼乐以花喻兄弟情义,殷人以种治体肤疾痛。
郁李与桃花同属于蔷薇科,同为可观可喻、可药可食的植物。它们都生长在温带地区,花瓣外观相似,但两种果仁却是功能相异。桃仁主活血,郁李仁主下泻。
然而,相异也可以互相搭配。桃仁解决血液循环,郁李仁解决消化代谢。两者合力,疏通身体“淤堵”,将毒排出,病就好了。
《论殷人治疗疾病之方法》同时重点论述通过针灸,按摩等借助工具,外治抗疫的方法。胡厚宣教授在文中写道:“在丰富的甲骨卜辞中,用药物治病的记载虽不甚明晰,但以灸、刺、按摩的方法治疗疾病,似已不成问题。”
他以商王武丁时期的一片甲骨为例:
其
□□
拓本见《殷虚文字乙编》第276片,摹本见《殷虚文字乙编摹本示例》。
对于字,文章解释为“左旁从又持↑,又即手,↑在古文字乃矢镞弋箭之一端,象尖锐器,疑即针,↑者示针之一端,尖锐有刺,字盖象一人身腹有病,一人用手持针刺病之形。 ”
文章认为,这段甲骨反映的治疗手段,即为针刺。“考我国自古治病,有针刺之法”,“古代针刺,由古籍看来,主要是治疗臃肿。”②
对于针的材质,文章推测为石质或青铜。
“古代以石针治病,其起源当在原始社会时期。那时还没有发明金属,所以只能用石针刺病。后来到了阶级社会,发明了金属,刺病的石针,遂以金属针刺代之。”③
“殷商时代,青铜艺术非常发达,但是否有铁,目前还在争论之中,即使有,亦尚未能普遍应用。殷代刺病之针,一般当是以青铜制成。”④
“总之,我国以针刺治疗臃肿的疾病起源甚早,在原始社会即已有之。最早的针以石制,其名为砭。因砭为石制,故又称砭石,亦简称石;以用其治病,故又称药石;以其形制为针,故又称针石;针亦作鍼,故又称鍼石;针亦作箴,故又称箴石。到了阶级社会的青铜时代,石针就改用青铜。”⑤
原来,,就是医者把石针或青铜针,刺进病人肚子上的大脓包,排出脓液,妙手回春。
《论殷人治疗疾病之方法》还论述了另外一种针刺方法——灸。“古代有治病之草名为艾。”,“以火艾灼病谓之灸”。没想到,当今养生界推崇的艾灸,可以追溯到古老的商代。⑥
丁卯卜,争,贞龙。
贞不其龙。
这片拓本见《殷虚文字乙编》第632片与第6412片合,又见《殷虚文字丙编》第295片。摹本见《殷虚文字乙编摹本示例》。
对这片甲骨上的文字,文章解释为,“字从疒从木,我们释,亦即字。”,“我们意字当象一人卧病床上,从木象以火艾灸病之形。”
“甲骨文字,疑即象一人卧病床上,从木,即象以艾木灸疗之形。” ⑦
对于按摩,文章通过《史记·扁鹊列传》中出现的“”的索引,证明以此方法祛病,确实存在于殷商时代。
“《史记·扁鹊列传》说:‘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石挢引,案抚毒熨。’索隐:“谓石针也。挢谓按摩之法,夭挢引身,如熊顾鸟伸也。抚亦谓按摩而玩弄身体使调也。毒熨谓毒病之处,以药物熨帖也。”⑧
根据文章结论,“从考古发掘及甲骨文字看来,殷人于疾病之治疗,不但攻(灸)、达(针)、药物三者俱备,而且以按摩治病之方法,亦早已有之。由此可见殷商时代医学进步程度之一斑。”⑨,我们不难想象出这样一幅商王疗病场景:
寝宫床旁,铜盆里的木炭闪烁着红光。医者从背囊中取出炮制干燥的艾草,轻轻丢在火炭上。接着,他掏出若干刺针,左思右想,精挑细选后,收起石针,留下几只青铜针,就着炭盆上的火苗,他把铜针加热消毒。
他对宫女们使了眼色,众人会意。就在铜针进入腿上痈疮的刹那,宫女们同时施力按住商王身体。待脓液排净,商王沉沉睡去后。医者放下一只木匣,嘱咐众人:“逢日出月出之时,取匣中桃仁棣仁若干,仔细研碎,随饭汤用下。余时辅以挢抚,逐日渐愈。”
商代的抗疫套路,大略应是这般模样。区别不过是商王的流程和规格比较高,轮到百姓,狠狠打些折扣就是喽。
归纳一下。商人抗疫有“三大运”和“三大法”。老天定、拼命硬和撞大运属于“三大运”;而“三大法”包括:
第一,内服,包括草药配伍和日常饮食;
第二,外治,包括针刺、艾灸、按摩等;
第三,将前两者广泛应用于各个病症,而不仅限于传染病。
编号至:胡厚宣:《论殷人治疗疾病之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