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只鸡的买卖(1/1)
端州与富庶的陵州有些不同,因着西北边境已靠近沙漠,越是往西北走,人就越发粗犷了起来,就跟这地里长的萝卜一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西北的水土养出来的萝卜都要辣一些。
裴京墨仰躺在一驾缓缓前行的牛车上,牛车里放着几笼鸡,鸡笼之上又绑着厚厚的草料,而京墨就卧在草料之上,曝晒在西北赤辣辣的烈阳下。分明已是九月,可这太阳仍旧热的仿佛流火一样。
他胸口的伤处有些痒意,轻轻隔着衣服蹭了蹭,又眯起眼枕着双臂无聊发呆,现如今,发呆已经成了他日常的必备表情。
自打在一进入端州,短暂地获得过阴灵雨的消息后,裴京墨就失去了有关她的任何音讯。阴灵雨长得极美,即使面覆薄纱,仍能让见过的人过目不忘,她曾经在一个小酒肆里打听过去万仞山的路径,万仞山是西北第一高山,高山笔挺垂直入云,如利刃直插天穹,这山四面光滑如壁,极难攀登,且一直以其壮美的云海和朝阳霞光而闻名于世。一直是练道之人心中的圣地。
阴灵雨想来这里朝拜,他觉得似乎可以理解,可等他忍着剧痛终于好死不活地攀上万仞山时,山顶已经空无一人。
空荡荡的山风四面八方吹来,直吹得人似飘飘欲仙,乘风而去。传说这里是离天最近,离人世最远的地方了。
站在这,才真正感觉到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与无助,内心一片澄净透明,似乎连心底最深处的黑暗和杂质都被荡涤一空,那样壮美的云海,裴京墨今生从未见过。
一想到兴许与阴灵雨同样看到了这样美的景色,看过她看过的风景,拥抱她拥抱过的风。他的心,没来由地暖了一下。
张开双臂,大风穿胸而过,怀中一片清凉温柔。
裴京墨独自在山顶坐了整整一日一夜,第二日在朝阳的余晖中离开了,离开时他在那棵山顶的奇松下看到了一方薄薄的面纱。
轻轻将那面纱叠好收进怀里,他又吃力地爬了下去。
她又去了哪儿,裴京墨站在山下茫然四顾,这茫茫的陌生之地,该去何处寻她?
离这里最近的城是涠城,京墨无处可去,便搭了辆牛车去往涠城打探消息。
只是这牛车行驶的极慢,鸡笼里的鸡屎味又浓烈刺鼻,在烈阳的曝晒和草料的闷蒸下,几乎直冲天灵盖,裴京墨忍了两天,却是连涠城的边都没看见。
到了晚上裴京墨又打起了鸡笼里芦花鸡的主意,他身上没钱,只好好言好语的打商量,“老汉,把你的芦花鸡给我一只,我给你当保镖怎么样?”
老汉原本正坐在火堆前烤饼,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嗤之以鼻,操着一口浓郁的地方口音道,“要啥子你保镖嘛!涠城我月月要来一趟,安全的很!再说了,老滚头儿这鸡是给我那刚生了娃的闺女下奶的,你个汉子吃啥鸡!”
裴京墨没滋没味的啃着噎人的烤饼,心里有点闷,真是一只鸡难倒英雄汉,眼睛忍不住往鸡笼里瞥,这老汉的鸡养的真是好啊,又肥又大,一口下去肯定肥得流油。
老汉大概感受到了裴京墨犹如饿狼一样冒着绿光的眼神,赶紧起身去把鸡笼子都归拢好了,用一块大毡布挡住宝贝似地藏在身后。
裴京墨不屑地嗤一声。
将烤熟了依然难吃的饼随手一丢,团着身子便就去睡了。
怎知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突然听到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响了起来,裴京墨立即睁开眼睛警醒。他回身看了看自己和老汉歇息的这个半塌的草棚子,希望对方只是赶路路过而不是恰巧也是来这破棚子休息的。
可偏偏那马蹄声直奔自己而来。
裴京墨看了看已经熟睡毫无知觉的赶牛老汉,再看看那几个鸡笼,再瞄一眼牛车,确定的确没法隐藏行踪后,索性闭上了眼睛继续睡。
希望对方老实本分只是来此休息,只要不惹到他,他亦不想多事。
过不多时,六七骑果然来到了他们的身边,对方声势浩大,也不管是不是打扰了别人休息,只顾叮叮哐哐的忙自己的,将马匹拴在一旁的树上。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走了进来,喝道,“你们两个!出去睡去,这地儿我们用了!”
裴京墨缓缓睁开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捅醒了老汉,然后慢悠悠地站起来。这地儿本就是公地,往来过客临时歇脚也常在这里,老汉见对方人多势众,便没敢多话,点头哈腰地拎着鸡笼就准备跟着裴京墨出去。
怎知路过那男人时,男人低头瞥了一眼鸡笼,惊喜不已,“居然有鸡!真是意外之喜啊!”当即回身叫道,“弟兄们,咱们今晚有鸡吃了!”
一听到有鸡吃,外面正烤火的一群人纷纷涌了进来,本就半塌不塌的茅草棚登时不堪重负的晃了几晃。老汉两股战战,紧紧地护住鸡笼道,“这鸡俺不卖的!”
“卖?”为首的男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知道咱们是谁吗?咱们可是南风将军部下,吃你几只鸡,那是你天大的荣耀!还敢跟我提卖!”
他一招手,立即有两人上前来抓鸡。一行人连夜行了一路,本就又累又饿,此刻见到这十几只肥鸡,当真是如狼似虎,猛扑了过来。
老汉叫人一扒拉给扒拉去了一边,他有心阻拦,可是又害怕南风将军的恶名,就那么手足无措地拍着大腿流着眼泪,连哭的大声都不敢。
这副窝囊样子可不像是刚才对自己那样的盛气凌人了。
裴京墨环着手臂靠在一根柱子上,幽幽道,“老汉,我刚才的提议还有效呦,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什么提议?老汉一下子脑袋没转过弯来,眼看着自己养的肥鸡被人提溜着翅膀拎了出去,他突然就想起来了,先前这年轻人说愿意做自己的保镖,自己只许给他一只鸡。
“妥嘞!妥嘞!”损失一只总比全军覆没的强!老汉一拍大腿,这买卖就成交了。
裴京墨轻轻一笑,还有心情看了看月色,今晚的月亮真美啊,浑圆澄黄,像鸡蛋黄一样香喷喷的诱人,看的他不由得肚子都响了。
老汉眼瞅着自己的鸡都被人喜滋滋地拎了出去,可眼前的年轻人居然一动也不动。
他怕不是只会吹牛皮吧!
突然,那几个前脚还笑嘻嘻准备杀鸡的士兵突然发出几声惨嚎,然后就没了声音。老汉吓了一跳,赶紧出去一看,鸡还在地上溜溜达达,人却全死了。
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这……这这这……”
听到异响,正在草丛里解决三急的横肉大汉提着裤子过来一看,他的部下居然于瞬间死的干干净净。
他微微吃惊地四下一扫,这里只剩两个活人,一个是吓尿裤子的老汉,和一个一身黑衣有如痨病鬼一样面色惨白的奇怪男人。
可是,他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还有一人的气息?
他猛地回身,一把握住了一柄黑色的剑。
可瞬间,那剑如被风吹散的沙尘,居然又一下子散开了,从掌心挣脱而去,诡异至极。
一直面上带着戏谑笑意的京墨慢慢正经了神色,他微微瞥了一眼面前的壮硕男人,有些吃惊。这人居然握住了他的影子剑。
怎么可能有人握得住影子?
大汉身后的影子诡异地蠕动起来,仿佛触角一样突然伸出数条手臂朝他齐齐刺来,大汉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一剑劈了过去,将那黑色的影剑悉数斩落,竟好像切实物一样,将虚物斩碎。
裴京墨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壮汉,淡声道,“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哼,南风将军左亲卫赤壁虎!”
“南风将军?”裴京墨纵横江湖多年,对朝野之事只略有耳闻,却到从来没听说过南风将军这号人物。也可能是他很少来端州,孤陋寡闻也未可知,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他诚实的抖抖肩,“没听过。”
赤壁虎瞪圆眼睛,脸上的横肉都抖了几抖 ,警惕地盯着他道,“你又是何人?”
“无名小卒……蒋玉。”
京墨张口瞎掰。
蒋玉?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时想不到这号人物是谁。
裴京墨没所谓的耸着肩,在赤壁虎的身后,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地上浮了出来。可那赤壁虎十分警觉,影子人刚从地上浮了起来,他就似乎有所感觉,回身一剑将影子劈了个四分五裂,可影子无穷无尽,又如何劈斩的完。
裴京墨仔细打量着这个人,武功不错,可也不应该能握住他的影子剑才是,仔细一看,原来那人的左手上带着一只有如透明的手套,刚才月光太暗,他一时不察,如今看着越发觉得是那只手套可疑了。
再不疑他,突然飞身朝着赤壁虎扑来,赤壁虎没料到裴京墨会亲自动手,身后影子人亦已纠缠而来,他遭遇左右夹击,一时顾念不及,带着手套的左手腕被他手法极快的切了一圈,一道鲜血喷溅,手套连着一只断掌飞了出去。
他惨呼一声,不再恋战,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转身狼狈而逃。
裴京墨身形刚一闪动,胸口的伤处突然传来一阵撕扯般的剧痛,许是牵动旧伤,令他一瞬间又白了脸色,就这么一个耽搁的功夫,赤壁虎已经逃的不见踪影。
该死的,若不是他伤势太重,怎么可能让只壁虎逃走。
他看了眼赤壁虎逃走的方向,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追击的最佳时机。便俯下身,将那只手套从断手上扯下来,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拿起来一看,但见手套莹白细腻,入手润滑冰凉,瞅着就不像是这赤壁虎的宝贝,反倒是像什么姑娘家的物什,想来也是不知从哪盗来的东西吧。
裴京墨将手套收好,揣进了怀里,能握住他的影子剑,这绝不是个普通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