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冬节祭天(1/1)
皇城南隅。
一架十六抬的大轿静静地候在斋宫门口。
黄谨这三日来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刚刚升任司礼监佥书,祭天大典在即,虽是一应细节早已烂熟于心,大小事项也确认了再确认、落实后又落实,却总还是忐忑着怕有没考虑到的地方。
他抬头望了望天,搓着手在心里嘀咕,不知这阴霾的天气到什么时候才能放晴,随即吩咐下去在轿中另加一个暖炉,又嘱咐手下宦官给抬轿的换上早已备好的防滑靴子,这才转身向着斋宫内院走去。
斋宫的内院,正殿中灯光一夜未熄,黄谨轻叩了三下房门,听到里面说了声“进”,这才打开门快步走进去,又赶紧将门掩好。
这斋宫寝殿的布置虽不比皇宫里的豪奢精致,却也清隽典雅,景帝正斜倚在罗汉床上,一手执根朱砂笔,一手拿着份奏折,在上面勾勾点点,神情颇为专注。
他这副模样外人鲜少得见,天下人只知这并非是位日日上朝、夜夜理政的勤勉君主,起初朝野上下私底下斥责其荒废政事的声音不绝于耳,可后来看着本朝中兴之势渐起,又有不少人开始改口说这是皇上效法古之圣贤无为而治。
然而长久观之,发现又不尽然是真的甩手不管,正所谓无为而无不为,有为而有所不为。圣心难测,就如玄妙道法一般,这位整日修仙问道的天子本人也是让人云里雾里,捉摸不透。
黄谨却并不像旁人那样费尽心思去揣摩圣意,他从景帝还是藩王世子的时候就服侍在其左右,从那人的一个眼神或是细小的动作中,便能知晓主子喜恶什么、想做什么,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凭着这份能耐,倘若他稍微动些歪心邪念,定能有比现在有多得多的荣华富贵,可黄谨这人偏就不这样,他总是不能忘记自己当年出身寒微、食不果腹的时候,是谁将自己收为家奴;自己目不识丁、遭人排挤的时候,是谁提携自己做了伴读。
他没读过多少圣贤书,但知恩不忘的道理还是懂的,于他而言把这位主子伺候好了便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事。
“陛下,大典卯时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奴才服侍您更衣吧。”黄谨说着,捧出事先准备好的祭天衮冕来。
景帝捏捏眉心,将批复好的奏折放在桌案一角:“这几份一会儿送去夏严那里,着他速去办理。”
“是。”黄谨应道。
随着第一声太和钟敲响,祭天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向东行去。黄罗伞盖、大驾卤薄,一路上并无任何言语指挥,只伴着声声钟鸣,众人的步调整齐划一,丝毫不乱,真真显出了一派庄严、肃穆的皇家威仪。
文武群臣早已在昭亨门外排班肃列,为首的赞礼官见仪仗行至圜丘西侧,适时一句:“百官下跪!”窸窸窣窣便跪倒了一片。
轿子于牌楼下停住,黄谨上前去掀轿帘,可不知怎的脚下一个不稳,身子歪倒撞向一侧的轿杆,他欲扶住轿杆,不料整个人又像是被谁猛推了一把,向前扑倒在了地上,情形甚是狼狈。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黄谨心里霎时冰凉一片,万万没想到,千算万算差池竟然出了在自己身上,他挣扎着跪伏在地,刚要磕头认罪,整个身子却又被颠了起来。
不对,不是自己的问题,是地面在剧烈地晃动。
“是地动!地动又来了!”四下传来惊呼之声。
景帝撩开轿帘一角向外观望。这地动像是没完没了似的,伴着巨大的轰鸣声更有愈演愈烈之势,直摇得人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有身体羸弱的官员已经呕吐了起来,更有胆小的宦官吓得尿了裤子。
这地动来的着实不是时候,祭天大典若是不能如期完成,恐怕朝堂民间不日便会流言四起,于国于君于民均无半点好处。
景帝放下轿帘,出口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无澜:“黄谨。”
“奴才在。”黄谨这时已经勉力从地上爬起,扶着轿杆移到轿帘旁。
“大典继续。”
简短的四个字,却让新上任的司礼监佥书镇定了下来。是啊,多少大风大浪他都随着轿中的君王闯了过来,只要他们不乱,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是。”黄谨一只手藏在衣袖内,死死攥住轿杆,挺直了身子朗声说道,“百官听令,祭典继续!”
混乱之中,这一声清亮的号令奇迹般盖过了地动的轰鸣巨响,众人均是一愣,朝这边望过来,只见那三百多人的仪仗队伍纹丝不乱,一个个像是钉在地上似的,再仔细看,才发觉那些人哪里是内廷的宦官,分明是禁军的将士。
再联想起前几日那莫名的巨响,许多久经沙场的武将们率先意识到了某些危机的存在,个个振奋起来,单膝跪地高声呼和道:“是!”
文臣们也被这威势触动,不愿在气势上输给对方,拜伏下去齐声道:“臣等恭迎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圜丘之外,除了仍在继续的轰鸣声,多了份肃杀之气,还有一丝丝若隐若无的血腥味道。
黄谨挑起轿帘,递上一只手臂,却被轿中之人拂了开去。
景帝迈步而出,这些年的道法不是白修的,此刻气沉丹田,力量灌于双足之上,在山摇地动间站的是稳稳当当。
他给黄谨递过去一个眼神,黄谨会意,从尿了裤子的内廷侍从手中夺过静鞭,扬手挥出三声震天响,祭天仪式正式开始。
景帝率百官步入昭亨门,登上圜丘台,恭恭敬敬地向上天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这一跪之下,地动之势似轻了几分,再跪,又轻了些许,随着最后一个头磕在地上,轰鸣之声竟戛然而止。
百官又是一片哗然,复又跪拜了下去,朝着当今天子叩首不已。
圜丘这边的仪式结束,景帝仪仗经皇穹宇,过丹陛桥,来到了祈谷坛。他接过黄谨呈上来的祭酒,祭撒而下,教坊司一众人等开始奏乐起舞,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大祈殿角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两只大鸟,和着乐曲吱喳吱喳叫个不停。
黄谨面露喜色:“陛下您看,那是喜鹊呀。”
景帝微微一笑:“看来是有贵客到访,一会儿若来人,让他们直接进来即可。”
随即独自步入大祈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