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与天斗(1/1)
众所周知,人类是一种挺好玩的生物。
人类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会本能的抓住身边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救命稻草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几百个叛军明明在被甩起来之初,速度还不快的时候,只要松开绳索,就能平安无事,站到一边欣赏一场罕见的人体大风车表演。
但是,他们本能的抓住绳索,还抓的更紧了。
然后,他们飞起来了,享受到只有小时候才能享受的快乐。
啊,那个时候,父亲像一个力大无穷的巨人,总能轻易把他们抓着胳膊转起来,那种眩晕又刺激的感觉,真的是很令人怀念呢。
周爹……咳咳……
周富贵没有给他们当爹的兴致,也没带着他们回忆童年的雅兴,他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那些绳索本来转两圈就松了,眼看就要滑脱,他反手就给抓住,还在胳膊上缠了几圈,生怕被捆的不结实。
童年总是结束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某一天,你不再关注搬家的蚂蚁,不再用树叶放在水缸里划船,不再从窗户缝中透进来的阳光中,寻找飘舞的尘埃中是不是有只手在画画的时候,童年已经悄悄的跟你说了声,永别。
少年人,你的父亲是不是越来越严厉,你是不是越来越想反抗一次试试?
青年人,离家许久的你敲响自家那扇老门的时候,有没有期望过开门的母亲耳边没有那些白发。
或许,不会有人给你开门。
也可能,开门的是你从未见过的,但你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人:太奶,您来接我了么?
许多叛军看到了他们的太奶,飞过去就跟着老人家走了。
这些算是幸运的。
真正不幸的,是最开始拉绳索的那几十个,他们臂甲上有个钩子,跟绳索挂在一起。这意味着,他们即使松手,也无法被甩出去,只能吱呀吱悠悠地转,被迫成为这朵旋转在沙尘暴中的毗尼花的花瓣。
旋转中的周富贵带起阵阵狂风,这股风和卷起沙尘暴的狂风碰撞到一起,谁也不给谁让路。
哈密国的王子们早不知跑到了哪里,叛军的指挥官心中惊骇,只后退了一步,几千看着他动作的叛军立刻放下武器,翻墙就跑。
天空的颜色从昏黄变成黑暗,正中午的时候,却只有漫天的黑沙和呼啸的狂风。那些沙子一层一层,像一堵堵墙一样推过来,推翻路上所有阻碍他们的东西,在图录城中推出一条大道。
这条道路上,有许多被摧毁的房屋,有无数砖石瓦块房梁,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想叫都叫不出声,只能像一片破布一样被裹挟着,被风沙撞击着,被撕碎。
在这场天灾中,他们的血甚至无法晕染出一点红色,就已经和风沙混在一起。
也许是沙尘暴中增添了许多亡魂,让风呼啸的声音变得邪恶起来,人们听到好像有魔鬼在放声大笑。
周富贵虽然总是说自己是个好人,但他也知道,自己真不是什么好人,哪有好人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
可那是针对敌人。
他领兵攻下的城池,虽也要收集军粮军饷,做不到秋毫不凡,可他也从没让他的兵,把武器对准手无寸铁的百姓。他的底线是,你可以骂我,可以恨我,甚至可以咒我,但你不能对我举起挖耳勺。
他不知道这场天灾和他有没有真实的关系,虽然他有一种感觉,这场沙尘暴是冲着自己来的,是天地对自己想要突破到九阶的考验。
但他还是说:“有种冲我来!伤害无辜算什么能耐!”
周富贵跳上王宫,站在金顶上,敲着胸膛,对天空发出怒吼。
他是个将军,很多将军都是刽子手,但那些刽子手将军可能还没他杀的人多,但他不是刽子手,所以以前娘子说他不是个合格的将军,但是一个好人。
他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个运气好点的农民,有一本家传的拳法可以习武,有一些过命的朋友一起拼搏,有一个相互帮扶的婆娘,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儿子。
可他终归只是个农民,在婆娘死后,也想过续娶,又担心后娘对儿子不好始终没这么做;在儿子身体不好,寿命不多的时候,也想让家族血脉延续,所以纳了两个小妾,生了两个女儿;在有女儿后,又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夫人,还担心让儿子心情不好,所以让小妾和两个庶女自生自灭。
周富贵觉得自己当不了一个好人,好人该是圣人那样的,只做对的事,不会犯错,不会像他一样经常陷于矛盾和纠结中。
可他终归还是见不得百姓被他连累,丧命。
周富贵扔掉绳索,跳下王宫金顶,顺着被沙尘暴推出来的那条道向城外冲去。
如果真是我的考验,请冲我来,不要伤害那些没有得罪你的家伙。
城外有座山,是很有名的火焰山,山不高,通体赤红,山体上道道裂缝像是燃烧中的火焰。
在这场沙尘暴中,这座火焰山仿佛活了过来,仿佛真的在燃烧。
周富贵奔上山顶,直面风暴。
他现在切实的感觉到,这天,这地,都在压迫他,在撕扯他的身体,在蛊惑他的灵魂。
风声如恶鬼的呼啸,如妖精的尖叫,刺穿他的耳膜,魅惑他的心灵。
周富贵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对抗这种天灾。
他只能站在山巅,任凭狂风将他撕扯,风中的黑沙化作一道道利刃,在他的皮肤上肆意切割。
天空中开始有乌云汇聚,这些云压的那么低,好似一个绝大的秤砣,压在他的头顶。
周富贵的心智此时已经被风声入侵,他逐渐失去理智,快要忘了自己是谁。
乌云真实的压了下来,想要让他弯腰,让他跪下去。
周富贵真的跪了。
他从地上摸起一片碎石,放在掌心搓了一下,搓成一根针,用这根针扎进自己耳朵。
两只耳洞中流出鲜血,这个世界顿时安静了,周富贵单膝跪在那里,抬头看着天,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有种你再来啊!老子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乌云骤然变得更重,向下猛的一沉。
周富贵身体晃了下,立刻双手托天,想要把乌云顶起来。
可是,他的手,直接穿进乌云,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明明没有实体,乌云却真真实实的压在他的头上,那重量,已经让周富贵的双脚踩碎了鞋底,踩碎山石,在这山巅上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
可他的手,却什么也没抓住。
远处,有个灰白胡子的老道士,灼灼的目光盯着周富贵,口中自言自语:“以人力战天斗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渡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