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悟空寺(一)(1/1)
广陵,悟空寺,四月初一,巳时。
慕容断大踏步走出了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他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空,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他觉得很累,非常的累,是那种渗透到骨头里的疲惫和沮丧混杂在一起的发自肺腑的累。
此次送嫁之行到目前为止都是非常的顺利,从姑苏到广陵这一路走来也是畅通无阻,长林山妖兽已销声匿迹……在广陵城再待两天后,南宫家的人就会来接应,然后再一起启程前往徐州的彭城正式举办婚礼……
一旦与南宫家正式结为联盟后,慕容家的声望就可以进一步提高,而且两家即将商议一个以广陵为中心建立商盟的宏伟计划……
按理说,这每一条消息对慕容断来说都是好消息,他应该高兴才对。不过他确实高兴不起来,尤其是来到了这座二十年前他来过的广陵城。
二十年前的广陵,当时他的三哥慕容轩名气和威望如日中天,不仅一手创办了长乐帮和七巧斋,同时他还积极开拓水陆地盘,掌管了广陵城全部南北商贸的往来。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慕容轩能继续以广陵为中心,逐渐向周围的徐、青、豫、衮四州发展扩大的话,如果他现在还活着……
慕容断叹了一口气,如果真的让三哥经营二十年,慕容家如今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景象,是否早已超越其他世家,尤其是可以把他们的死敌宇文家族压上一头。
这样的话,强大后的慕容家,根本就不会把南宫家放在眼里,还需要把慕容秋月作为一个筹码,以这种低人一等、明为送亲实为送人上门的耻辱方式来跟南宫家结亲吗?
慕容断暗暗叹息,一股无能为力的失落感和精疲力尽的疲劳感瞬间弥漫了他全身。
早点结束吧。他心里在叹气。
早点离开广陵这个伤心之地,然后回去姑苏后一定要去松鹤馆好好大醉一场,然后什么都不去想,好好躺床上睡上个几天,让这种深入骨髓的疲劳和遍布全身的酸痛早点过去。
正想着,慕容断突然看到一行人远远地从侧殿的天王殿里走了出来,这应该是慕容秋月在玄藏主持的引导下参拜完四大天王和十八罗汉的金像了吧,他正想迎上去打个招呼,却发觉了不对劲。
出来的一行人,不是慕容秋月他们,而是六个外形各异的陌生人,每个人都身穿及地长袍,头戴兜帽,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这六人走出来后停了下来,对慕容断排成了一排,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每个人凝神守中,随意一站如渊淬岳峙,浑身上下就散发出一代宗师的气度。
“你们是?”慕容断不敢大意,他倒退一步,腰间长剑已然出鞘,他左手中指和大拇指一扣,对着剑刃上一弹,铮的一声,发出龙吟般的响声,这是向自己人发出警戒的信号。
“六爷,属下到!”
“六叔,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慕容六爷,怎么了!”
随着他这一弹指发声,从寺庙外、附近的厢房里纷纷涌出来慕容家的人。里面既有跟随他一起前来的子侄,也有一起护送队伍的武林同道,以及常年在慕容家院教习后辈武艺的武师。
“遇到了几个意想不到的朋友,估计是想跟我们慕容家打个招呼。”慕容断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六人,对身后的众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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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好,正好可以一网打尽,免得老夫还要到处找漏网之鱼。”
对面六人中的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
“嘿嘿嘿嘿,想不到慕容家的小崽子们居然这么多,看来今天可以让兄弟杀过瘾了。”另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也接着搭话。
慕容断大怒,不过他看向六人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份惊惧和担忧,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居然敢夸海口要将自己这行人全部杀光,虽不知对方的底细,但既然敢说出来,那对方也一定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和自信。
“谁啊!是哪几条疯狗在这里狂吠,大言不惭说要杀光我们慕容家的?”站在慕容断后面的一众随行武师也勃然大怒,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经抽出兵器向对面六人冲了过去。
噌!噌!
随着两声短促而有力的切金断玉的声音,冲在前面几名武师的头就突然凭空飞起,无头的身躯还继续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向前跑了几步,然后就是如柱般的鲜血从断裂的脖颈处喷向天空,这几人的身躯这时才像掏空的麻袋一样软软倒在了地上。
呜呜呜,随着周围空气发出的刺耳风声,一金一银两只飞轮在半空中浮现,还在不停快速旋转着。
“日月教光明使者,日月宝轮!”慕容家的人群里一阵骚动,慕容断脸色也变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有日月教的光明左右使这样一等一的高手存在。
慕容断向前走了一步,说道:“是日月教的两位使者吗?我慕容家跟你们日月教无冤无仇,你们疯了吗,居然敢挑衅我慕容世家,是想引发我正邪两派的大战吗。”
对面的六人把脸都藏在兜帽里,各个沉默不语,对他的问话不做回答。
“呼呼呼,多么浓烈的神精气血啊,如此浪费,那就太可惜了。”突然,六人中的一个佝偻驼背,整个人都裹进一件黑色羽毛大氅里的老者开口说话了。
只见他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手指轻轻一划,刚才从这几个武师的无头躯体里喷薄而出的鲜血,此时正在空中散成的一片片血雾,于是开始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中牵引下慢慢旋转起来,然后在半空汇聚成了一团血液凝聚的旋转气流,最后居然形成了一颗血红色的珠子。
老者手指一点,这颗血红色的珠子就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正好掉在这个老者的手心里。
老者开心地露出枯黄的牙齿,他把珠子往嘴里一送,咕嘟一口就吞了下去,然后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味着,隔了半晌才睁开眼睛,此时他的眼里已精光大盛,他称赞道:“好,不愧为慕容家看中的高手,习武之人的精血滋味真是绝美!”
这下不止是慕容断,慕容家这边所有的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得非常难看。
“你是拜火教的天宗老人?”慕容断看着此人的衣着打扮和刚才露的一手诡异的法术,拱手问道。
老者转投看向慕容断,目光又恢复了寻常老人的浑浊不堪,他咧嘴笑道:“不错,不错,你们中原武林,居然还有人认识老夫。”
荆州拜火教,是南疆一代修炼鬼系法术的几大教宗之首,最擅长通过提取活人的生气精血,来历炼灵魂之火,行事最是诡异不过。天宗老人就是这一派的资深长老,也是荆州武林最神秘最可怕的人物之一,基本属于江湖传说中的魔头了。
“好,好,连南疆的拜火教也想招惹我慕容家?还有另外几位,也请一并告知姓名吧!”慕容断沉住气,缓缓看向剩下戴着兜帽,一直迟迟没有露出真面目的几人。
左边一个身材颇为魁梧的大汉慢慢揭开兜帽,露出了一张满是伤疤的脸,尤其是嘴角的一道伤疤,似乎时刻都在对人微笑,他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慕容断,冷冷吐出几个字:“在下玄明,青龙会的大当家。”
“什么?”这次出现骚动的是刚刚从另一边的侧殿匆匆赶过来的玄藏主持、慕容秋月和悟空寺的长老们一行人。玄藏走上前来,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玄明,真的是你吗?”
玄明冷冷哼了一声,也不打招呼或行礼,只是又从牙缝里吐出了几个字:“玄藏师兄好啊!”
慕容断一惊,没想到居然还有青龙会。如此看来,对方至少有日月教、青龙会、拜火教三个帮派,居然能联合这几大帮派一起袭击他们慕容家族,而且不怕得罪佛门和南宫世家,这背后的操纵者一定实力雄厚,非同凡响。
“还有几位仁兄呢?为何迟迟不敢显出真面目,是不敢在慕容家面前露相吗?”慕容断见悟空寺的高僧们也一并赶到,而且慕容秋月也未曾受伤,一颗心也放了下来,胆气陡增。
“嘿嘿嘿嘿,你真的要看我们的真面目吗?看了我们的面目就注定必死无疑了。”光明左右使的一人阴森森地问道,似乎觉得很可笑。
“二弟,不要多说废话了,此处之事要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光明左右使的另一人压低着嗓子呵斥道,他也不多话,对身边的一人点点头。
身边戴着兜帽的一人也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玉佩,握在手心,用嘶哑的声音低喝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急急如律令!”
慕容断突然心里一动,这个声音虽然嘶哑苍老,却似乎在哪听到过。
呼!一阵强劲的阴风刮来,吹着慕容家的众人纷纷侧头,躲避这扑面而来的风沙,待风沙散去,众人再看时,随后对面六人中的一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在上面,别大意!”
慕容断大喝一声,众人闻罢抬头向天空看去,只见半空中一具高大凶恶的身躯正向地面扑来。
之所以叫它躯体而不叫“人”,是因为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此活物高大魁梧,外披一身紫色凶纹殓袍,内穿将军甲胄,面色血紫,嘴露獠牙,乃是一具炼化的僵尸!
这具僵尸在地面上众人的惊呼声中带着迅急的风声直扑而来,轰的一声巨响,它把殿宇前的这一片广场连同所有人在内一起砸成了一个巨大的坑,顿时大量的砖瓦泥石被扬起,高高飞上了半空。
这第六个“人”,乃是一具僵尸,传说中的旱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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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古道。
年轻的慕容断在栈道上骑马疾驰,他的心情无比的激动和期盼。
他就像一只刚飞出鸟笼的小鸟,一条刚游进大海的小鱼,天高海阔,江湖路远,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之间,未来的日子将任由他自由自在地翱翔,无拘无束地遨游。
他快马加鞭,沿着官道北行,一路上除了打尖吃饭就是在马上,不到三日就到达了西津渡口,然后将马寄在驿站,坐船北上,终于在第四日的黄昏时分到达了广陵城。
进入城门后,他随便找了一家就近的客栈,想先吃个饭歇歇脚,然后明早出门再去打听下长乐帮的地址。
不过还没等他在饭桌旁坐好,外面的道路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然后听见有人在客栈门口滚鞍下马,接着就是门外传来响亮的叫声:
“在下奉长乐帮大公子之命,特邀慕容六少爷前往望月楼一聚,大公子已在望月楼摆好酒席,为六少爷接风洗尘。”
“什么!”正在吃饭的客人纷纷站了起来,都看向还坐在位子上发愣的慕容断。慕容断想不到长乐帮消息如此之灵通,自己刚到广陵还没露出身份就被他们得知了,他只得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只见外面客栈门口的台阶处,两人并肩恭腰立在一旁,见慕容断走了出来,其中一人立刻将一封烫着金字的请帖举高过顶,半膝跪地,双手奉上。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来广陵了?是我三哥告诉你们的吗?他人呢?”慕容断接过请帖,一边仔细看着内容,一边好奇地问这两人。
刚才递请帖的人依旧半跪在地,他一拱手,低头回话:“三公子目前不在广陵,只有大公子在,是大公子知晓六少爷刚到广陵,所以让我等快马前来邀您赴宴。”
慕容断顿时感到一阵失落,没想到自己刚来广陵,三哥却凑巧不在。
他苦笑着扶起了跪在地上的信使,说道:“那好,既然大公子邀请,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就请二位带路。”
此时,另一人也从旁边牵来一匹骏马,他们二人来的时候特意多带了一匹,三人无话,翻身上马后,两前一后便往远处疾驰而去。
此去正是望月楼,
一切事情发生的起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