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慕容秋月(二)(1/1)
从那一晚的谈心开始,萧山就像一只流浪多时饱受摧残的小兽一样,终于对现在的抚养人放下了所有的防范和戒备之心,他在心里已经把慕容秋月当做了自己的姐姐,自己最亲的亲人。
她既是他的堂姐,也是他的朋友,是他的知己,他的老师。有时候还会是他的母亲,他的父亲。
不过随着两人年龄的长大,这一切都慢慢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等到萧山已经成长得英俊挺拔,一表人才的时候,慕容秋月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艳绝伦,听说她的母亲就是杭州仙脂坊的女主人,年轻时就被称为杭州第一美女,她明显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更兼她兰芷慧心,文采飞扬,武艺卓越,致使她年纪轻轻就名声在外,不仅姑苏一带盛传慕容家有一美貌聪慧武艺超群的奇女子,她的芳名更是早已流传到了金陵、广陵、徐州甚至洛阳等大都城。
而在萧山内心最深层的角落里,有一种奇怪的青春悸动的感觉在慢慢萌芽,这种感觉会时不时扰乱他的心境,有时候会很幸福很激动,有时候很沮丧很介意,有时候又患得患失,更有时候莫名地充斥着非常想念非常期待的情绪,这些感觉混杂着对慕容秋月那如母亲一般依赖的情感,更让萧山不愿离开她,希望能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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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清晨。
由于当天有喝腊八粥的习俗,讲究的是合家团聚一起享用,上午还有去家庙祭祀祖先的活动,所以慕容家的子弟今天全部放假一天。
而且腊八一过,春节很快就要来临,慕容大院渐渐显露出节日的气氛,丫鬟奴仆们越发忙碌起来,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新年将至的开心。
萧山依然很早起来练剑,这是他坚持了多年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清晨他总是会在卯时起床,然后会独自一人到后院的梅林里练功。
他独自一个人住在离后院最近的一个小厢房,所以每天早上去那里练武是最方便快捷的。
推开后院花园的大门,只见寒风凛冽,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袭来,让萧山冷的缩起了脖子,将手放在口边,哈了一口暖气。后院此时成了一片白雪覆盖的世界,只有花影绰绰,红梅与白雪交相争辉。
萧山拔剑,这把剑是慕容秋月所赠,他轻轻拂拭长剑的剑锋,就像抚摸心上人的脸,如秋水般的剑刃间倒映着天际间的漫天飞雪。
挥剑,身随剑行,心随意转。
雪花飞舞,剑起剑落,萧山矫捷的身影,穿梭在大雪和梅树之中,若隐若现,舞到酣处,萧山感觉自己和这个银装素裹的天地已经融为了一体。
他对自己能掌握这套剑法很满意,也对教他这套剑法的人很感激,所以他更要努力去学习,因为他不想辜负这个人。
这是慕容秋月教给他的落花剑法,虽然不是什么慕容家的至上绝学,却也是像他这种不被家族重视的后辈所能学到的最好的武功了,而且慕容秋月还偷偷传授给他慕容家最核心最重要的心法“星辰决”,让他的武学修为才能日行千里。
萧山其实早就明白,作为从小被欺凌被人瞧不起的私生子,一开始慕容家就根本没想过让他去接触武学,长大后自行去谋生或者随便指配个丫鬟是他们这一类人的最好出路了。就是因为遇上了慕容秋月,他的人生才得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这几年来他开始有了自保能力,其他房的小孩都不太敢欺负他了。
而且,家中的长辈们也都看在慕容秋月和她爹的面子上,不好再对萧山过于苛刻,除了慕容家那些绝学以外,其他偏门的武功慕容家应有尽有,也就随便他去学去挑。对于老一代死伤殆尽的慕容家来说,多一个后辈子孙总比少一个好,就让他自己野蛮生长好了,只要不给慕容家添乱也就没人放在心上。
一套剑练完,萧山收剑止步,觉得背上微微冒汗,他发觉今天剑势的后半段有些急燥,好像失去了往日的舒缓和镇定,变得像刀法一样凌厉偏激。他知道是自己的心不静。
萧山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他心想,不知道秋月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自从上个月秋月说是要去金陵拜见一处世家亲戚后,已经有二十多天都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路上是否平安。今天已是腊月初八,离除夕还不到一个月,不知道她能不能赶回来过年呢?
大雪纷飞中,身旁的树上有一朵梅花飘落,萧山挥剑,用剑尖轻轻接住了这朵梅花。
突然他愣了,因为不远处的花树下,一个文静优雅的女子正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来了多久。是慕容秋月。
萧山大喜,正欲收剑说话,慕容秋月伸出雪白的如春葱般修长的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萧山一愣还没搞清楚她的意思,这时慕容秋月已经走了过来,从他静止不动的剑上轻轻拿下了这朵梅花。
这是一朵已经凋零的梅花。
"你看,这些花都要谢了。"慕容秋月低下头去,轻轻抚摸着手中梅花的花瓣,低语道:"花开花落自有时,缘去缘落终会散。"
她抬起头,对萧山微微一笑,问道:"你说是吗?"
萧山收起剑没说话,他嘴里默念这两句词,看着身边的慕容秋月,心中充满了爱怜。
“你相信缘分吗?小山。”慕容秋月突然问道,她走到萧山的面前,将手中的梅花递给他。
萧山接住梅花,想了想回答道:“我相信。”
“为什么?”慕容秋月微笑着问。
“遇见了你,就是我的缘分。”萧山老实地回答:“如果当年不是遇见你,我活不到今天,如果没有你,我也不想活到今天。”
慕容秋月笑了,不过笑容里充满了幸福,也充满了悲伤。
“那你相信命运吗?”慕容秋月接着问道。
“命运,什么是命运?”
“命运,就是别人给你指的道路,是你必须要接受的一些事情,必须要面对的一些东西。”
“我不相信命运!”萧山紧握手中的剑,他悲愤地看着慕容秋月,说道:“我从小就憎恨我的命运,我不想去接受它!”
慕容秋月的眼睛里又多了一些无可奈何的东西,她看着面前这个男孩,想起他十年前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现在已经成长得如此这般高大,心里既是苦涩又是安慰,既是幸福又是萧索。
她轻轻地握了握萧山的手,帮他把剑轻轻插进剑鞘,然后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不明就里的萧山在雪地里发呆。
看着她在梅林的远方默默而行的背影,萧山感觉很是诧异,他向前走上去几步,却又怕慕容秋月生气不敢去追,他心想,为什么她一回来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是有心事吗?还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困难?
一边低头思考,萧山一边顺着慕容秋月的足印走去,他也准备离开梅林。
突然,他的目光被雪地上的东西吸引住了,那是在慕容秋月离去的脚印边上,是被水滴砸出的小小浅坑,而且不止一个,沿着脚印连续发现了好几个。
慕容秋月,她刚才在偷偷流泪吗?
为什么呢?是出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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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秋月莫名落泪,悄然神伤的真相,很快他就知道了。
巳时时分,到了慕容家子弟分发腊八粥的时候了,慕容家的后辈子弟统一坐在饭厅长桌的两排,面前摆着大碗,由大房的慕容义、慕容双带领着四房的慕容泗一起扛着粥桶,一个接一个在碗里上满粥。
萧山虽然在慕容家这一辈中排名老三,但由于不受长辈的待见,位置只排在了最后一位,不过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些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家族团聚的时刻,连他这样的人都不得不来,慕容秋月居然却一直没有出现。
等粥快发到萧山的时候,三个人却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在萧山身边挤眉弄眼了一会,慕容泗笑嘻嘻地走过来,对萧山说:“老三,你知道秋月为什么没来吗?”
萧山神色不变,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见萧山神情自若,慕容泗笑容更灿烂了,说道:“秋月可是很快就有好事情了,所以不方便抛头露面。”
“喔。”萧山淡淡回了一声,不过心里如闻惊雷乍响。
看着萧山根本不在意的样子,慕容泗但觉气馁,他回头看向慕容义慕容双两兄弟。
慕容义扔下粥勺,也走了过来,狞笑着说:“可惜啊可惜,我知道你和秋月感情最好,可惜你以后再也看不见她了。”
“为什么?”萧山这才皱起了眉头。
看到萧山似受到了打击,三人笑得更开心了,慕容义不直接回答,只是嘴一歪,说道:“老二,你来给老三说说。”
慕容双笑呵呵地也走过来,一边擦手一边说道:“这也是我们慕容家的大喜事,老三该一起开心才是。我也是上午偷听老头子跟四叔的谈话才知道的。”
“秋月已经被许配给南宫家了,过完年后南宫家就会来下聘礼。”
轰隆隆隆!惊雷一个接着一个在萧山的耳边响起。
“听说这姑爷是南宫家名声最响的,与轩辕烈并称南北双杰的那谁谁……”
轰隆隆隆隆隆隆!
滚滚雷声震碎了天地,萧山的心已经在雷声中被震得四分五裂,化作了无数细小的碎片。
“秋月出嫁,咱兄弟们要一起去送亲吧,听说是去徐州?那地方挺好玩的,有看好日子吗?什么,要到二月……”
萧山静静坐在那里,脸色自若地听着,不过身边这些人的话语似乎遥远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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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腊八粥,萧山第一个推开饭厅的大门。
凛冽的寒风立即卷着雪花吹了进来,冷得后面还在喝粥的人一哆嗦,纷纷叫嚷太冷了快关门。萧山没有理睬,径直走了出去。
啊,这寒风!
这犹如来自极北之地的寒风!
刮过了萧山千疮百孔的心,让他脆弱不堪的灵魂在极度的寒冷中瑟瑟发抖,也让这白茫茫的天地变成了一片永恒孤独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