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八节(正文)(1/1)
“你保证?”一双狐眸笑意点点。
“我保证。”夜子然定定看着夜悠雪,“以我的命保证。”
夜悠雪但笑不语,漆黑的眼眸卷起风暴,仔细计算着,良久之后,才点点头:“好,我信阿然。”
夜子然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多一刻都不想看见某只掰着爪子算计人的狐狸,调转身子,抬脚便走。
她走后不久,夜悠雪招来碧云,懒懒趴在软枕上,吊着一双狐狸眼,笑眯眯说:“放了风奕。”
“是。”碧云颔首,退了出去。
夜悠雪低头看着被自己勾抹成一片墨海的地图,视线在幽城、浒州、游魂关以及对面千里冰封的大沉疆域上扫了一圈。
慢慢地,慢慢地,眯了一下眼眸――
片刻后,弯唇一笑。
凌祯轩,我们走着瞧!
女帝登基的第二年,下了两道令人捉摸不透的圣旨。
其一,便是封了楚王殿下的封邑。
其二,是大大犒赏天下兵马大元虹影。
这可就让所有人掉入了迷雾中,首先是楚王殿下,世人皆知楚王殿下有兰芝玉树的美名――但事实上,很少有人见过楚王殿下,这个名号也仅仅在于她秀丽的容貌。
先帝夜昭只有两个孩子,夜悠雪在登基前因为品行不端暴虐成性而未能取得“公主”封号,反而是夜子然在十岁那年就被夜昭册为亲王,但她一向低调,鲜少会出宫,只听说为人谦和有礼,容颜更是出类拔萃。
这样一对比,连封号都没有的夜悠雪瞬间被秒成了渣――其实本来也确实就是个渣。
夜昭驾崩前虽然言明立夜悠雪为帝,可众人还是把目光放在夜子然身上,如果不是君墨染力推的话……那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早就被踢下龙椅了。
以上,就是众人对夜悠雪这道旨意产生疑惑的原因。因为南晋与别国不同,一夫一妻制连皇族都不能例外,因此皇嗣凋零,却没有嫡出庶出这种狗血事,夜子然事实上就是如今的“太子储君”,至少,在夜悠雪没有招夫生子之前,她都是。
那么问题就来了,南晋皇族本来就没有册封皇嗣封地的规矩,亲王也不例外,纵观南晋百年史册,也仅有那么三三两两的皇族亲王或因为战功彪炳,或因为有功于朝才被册以封地,但就算如此,也没有放亲王去封地的先例――那和放虎归山没有分别啊!
而夜悠雪在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她真的知道么??),夜子然的身份端正这种前提下,还册了封地,甚至允许夜子然离开帝都前去封邑……她果然是又抽风了吗????
众人这样疑问着,却没有人敢上书反驳,毕竟女帝手段狠戾,前面的清诀、碧霄、贺清初都是血淋淋的例子,于是所有人把目光放在了君墨染身上,心想相爷总不会坐视不管吧。
结果,君墨染没令他们失望,在女帝下旨的当日便黑着一张倾国倾城的俊脸杀上门去。
这时的夜悠雪正在――沐浴。
漱玉池温泉水汽升腾,小狐狸趴在暖玉池壁上,双眸紧闭,一副“算计人算计爽了”的欠抽表情。
然后,她就真的被抽了。
君墨染平生第一次这么急躁,问明碧云后,直闯漱玉池,守在池外的都是夜悠雪亲信,对君墨染这种“男女有别,擅闯无罪”的行为表示自己都瞎了,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她们没看见相爷气冲冲进了漱玉池,没听见女帝陛下“不要啊~”的惨叫声,啊,天气真好~
君墨染进了漱玉池,在水汽之中看见一颗黑黝黝的小脑袋,便脚下一顿,说到底,他还是不应该……
“碧云,我要喝茶。”夜悠雪闭着眼睛,根本没看见进来的是谁,嘴巴一张,不客气的提了要求。
君墨染看了她一眼,转身在旁边端着茶杯走过去,将杯子放在暖池边,小狐狸的爪子便迫不及待搭上去,结果一碰触到君墨染握着茶杯的手指,立刻睁开眼,“墨染――”
见她有些意外惊呼……也确实是在没睁开眼前就喊出自己的名字,相爷大人的火气稍稍小了点,长眸一扫,淡淡道:“臣参见陛下。”
“……额,别……别客气。”夜悠雪身在水中,觉得从脚尖泛出凉气,因为现在的君墨染看起来,很危险,很愤怒。
肩膀上的紫绸缎带迤逦在暖玉池畔,君墨染弯下身子,凤眸一派幽紫,轻轻问道:“陛下是否应该向臣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在下朝后突然传旨呢?”
――因为在朝上的话,一定会被你当众否决。
夜悠雪悻悻的想着,毛茸茸的眼睛一眨一眨,表情无比虔诚的说:“这种小事,用不着到朝会上说嘛。”
“小事?”
素白如玉的手指勾起小狐狸下颔,微微一抬,便对上绝色美眸,幽竹雅韵低低沉沉,不紧不慢说道:“楚王殿下的封邑在浒州,陛下又重赏了虹影,这是小事?”
夜悠雪瞧着被放大的俊脸,一眨不眨,君墨染容色极致清华,平日里如高山薄雪,令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心,此刻漱玉池水汽犹如迷雾,偏高的温度让那张素白的面容染上了些许红晕,长长的银发倾落,有几缕落在水面上,与自己的湿发纠纠缠缠,不离不弃。
美色当前,夜悠雪傻傻看着,凭借君墨染在自己下颔的长指,往上一扬,立时吻住了他的薄唇。
“……”君墨染一怔,完全没料到夜悠雪会突然发难,他有心要躲,却被软嫩嫩的舌尖扫过唇瓣,徒然生出了酥麻感。
――推开她!推开她!现在应该是他教训她的时候,怎么能任由她用这种方式耍赖!
然后,在心里演练多遍的君墨染闭上眼,单手环住她裸?露在外的肩膀,倾身压低,加深了这意乱情迷的吻。
唇齿之间的纠缠没完没了,夜悠雪毕竟泡在水里,时间久了脖子不配合提前抗议。
呜呜……美男在眼前,吃啊吃啊……吃不到!抽抽鼻子,她恋恋不舍缩了小脑袋,再看君墨染时,就见他一双优美的眼眸揉碎漫天月华,唇色更是嫣红欲滴,看她的目光温柔得几乎要融化冰雪,全然不是素日里清傲如竹的样子。
她决定了!
墨染这幅样子绝对不可以被别人看见,就算地球爆炸也不能被人看见啊啊啊!
在心里抓狂着的同时,小狐狸开始装傻:“墨染墨染,要一起洗吗?”
鸳鸯浴什么的――嘶~好刺激!!
君墨染唇角抽搐,他正心端方,就算和她已经……也绝对不会再放任底线与她共浴一池!
以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心,君墨染直截了当问:“陛下想对虹家下手?”
“……啊,这件事呀。”小狐狸趴回去,笑眯眯看着他:“墨染觉得呢?”
“臣觉得,不可。”君墨染沉稳如初,散去眉宇间的一丝柔和后又是朝堂之上清冷明睿的丞相,他以正式的语气说道:“陛下想铲除四大世家的决心臣很清楚,但现在不行。”
夜悠雪泰然自若,端起他拿过来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为什么?”
“虹家世代守护幽城,一旦有了变故,非但祸及南晋,大沉也会趁机压境。”
“难道我这整个南晋,非虹家不可吗?”
“至少目前为止,是的。”
“如果我执意要杀虹影呢?”
“陛下需三思。”
“我已经三思过了,结果仍然是这样。”
听到这句话,君墨染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定定看着夜悠雪,看了许久,才慢慢问道:“虹家与碧家,与贺家都不同,就算要除也不能急于一时,这一点陛下应该很清楚。”
执掌兵权的虹家之所以难以铲除是因为年根深久,带兵打仗和朝上斗智不同,主将与兵士有一种信任崇拜,换而言之,那些跟随虹家多年的兵将不会轻易服从夜悠雪,就算杀掉虹影,夜悠雪也未必可以掌控三军。
这一点,以夜悠雪的聪明不会不知道。
她这么急躁的想要收回兵权,一定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原因!
夜悠雪垂着长睫,沾染了温泉水雾的眼睫完全遮盖住瞳眸,连君墨染也看不见那漆黑眼睛里流转的究竟是什么。然后,就听见女子一声轻渺叹息,“墨染,我要做的事情与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我想。”
我想收回兵权,我想有能与凌祯轩抗衡的实力――我不信!我不服!同为帝王,我要天下霸权!我要有朝一日为墨染报仇!
眼见她在说谎,君墨染弯身看她,凤眸与她不过尺寸距离,看了半晌,才淡淡说道:“陛下果真是陛下,一意孤行,不计后果,臣……无话可说。”
夜悠雪咽下涌到喉咙的委屈,咬着下唇,嫣然一笑:“墨染懂我,我要虹影死,墨染会帮我吗?”
这条路上,我不想独自一人,你说过会陪我,会一直陪我,现在,你会吗?
君墨染微笑,长眸里有三分冷漠,七分疏离,“臣为陛下,生死不惧,陛下一定要铲除虹家,臣别无他法。”
血脉似乎凝固了……心口上有刺刺的疼,他不愿意,她知道,他不愿意。
墨染与她不同,她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墨染却不能――她也不愿墨染沦陷在肮脏的风暴里,天大的错事,自有她着昏君承担。
那么――
“墨染。”她抬眼,看着眉目如画的男子,扯唇,笑得艰难:“你……”
君墨染蓦然一笑,手指怜爱地捧着她的脸颊,眼中全然沉沉冷漠,“陛下有何吩咐?”
“你不想……我不逼你,墨染,我总希望你会陪着我,天塌地陷也陪着我,可是怎么办呢……”她喃喃说着,握住他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歪头磨蹭,想要汲取他的温暖。
“陛下会杀了虹影吗?”他问,心悬一线。
“……会。”她答,坚定不移。
“陛下,你会后悔的。”他闭上眼,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墨染……我一定会后悔,不是因为杀掉虹影,也不是因为将来那场风暴……”她紧紧咬着唇,感觉到他的温度一点一点抽离自己,心慌意乱,心如刀割。
我后悔的是,为什么没有早早遇见你。
这句话好轻,在心里微弱的响起,她却不想告诉他――如今的墨染这般美好,她怎么忍心旧事重提。
御花园的桃花盛开十里,彼时,她身陷地狱,满手血腥,他屈辱苟活,生死一线,如果早早遇见,没有那么阴暗的夜悠雪,也没有卑微的君墨染……多好。好多。
眼睛一闭,夜悠雪声线沉冷,已经是命令话语:“丞相身体欠佳,朕赐你一月病假,就去江南别院养病去吧。”
她的话像和风一缕,在温湿的漱玉池里响起,君墨染只觉得自胸口升起了一阵恶寒。
然后是疼痛,排山倒海而来的疼痛。
这一刻,君墨染无法再逃避事实――他的陛下,不再需要他了。
疼痛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被驱离,而是他感觉了绝望,对夜悠雪的绝望。
“……臣,遵旨。”他听见一个茫然的声音是这么说的。
然后,就在漱玉池畔,她还浸泡在温泉里,他站起身,整了衣冠,舒展广袖,跪拜行礼。
当银发如流水般倾落在地上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嗒”……像是水滴与水面碰撞,又像是某种东西被摔成碎片。
夜悠雪贪恋看着跪拜在自己面前,白衣遗世,素雅如玉的男子,慢慢的,眼睛模糊起来,像被罩上烟胧雾纱,不敢眨眼,因为眼睛里酸胀着,随时有会某些热烫的东西滚下来。
能忍住吧……
应该能忍住吧……
水雾越来越重,在他扶手磕头时,终究没有忍住。
她立刻转身,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泪水瞬然倾落而出。
嗒――
她死死咬唇,几乎咬出血腥气来,才不发出一点声音。
不行啊。
不可以啊。
她要墨染走,要墨染不沾染这场肮脏的屠杀。
天下人都可以骂她,昏君、暴君、庸君……她那么不好,那么残忍,让所有人看见都无所谓,只有墨染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