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柱下史得贤观月象 北平侯携徒探天规（1/1）

卫绾刚出宫门，就把宋昌父子拉到石阶旁边的拐角处，噗通一声跪下了。宋昭都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宋昌则是先边环顾四周边伸手扶他起来，然而没扶动，只听卫绾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道：“在下是真心感谢宋将军父子的提携之恩，若非小昭诚心寻访任用，在下恐怕要在大陵籍籍无名过完一生，从未想过会有今日高升之时，还请受在下拜谢，莫要推辞！”

宋昌父子使了老大力气才把卫绾扶起来，还好没人注意这里的动静，寒暄之后，宋昌先行回府，卫绾要去找自己的新领导高要报到，宋昭则马不停蹄，赶去拜访张苍。

这次张苍府上可与上次卫绾来时不同，看到门口停着一辆略旧的小马车，宋昭心里还有点狐疑，这老头子朝堂之下还挺受欢迎？正在犹豫要不要等马车的主人走后自己再来拜访，大门里就走出来一位跟卫绾差不多大的青年，只见青年向张苍家仆拜了两拜之后，昂首阔步地转身登上马车疾驰而去，立在一旁的宋昭虽然没能和这青年打个照面，但是已经被其人极富自信力的气场所感染。

没有时间多想，宋昭走上前去将名帖递给张府家仆，并在家仆带领下七绕八绕来到了后院的竹林。张苍正在火盆边胡乱翻书，见到宋昭前来，老头子并不惊讶，随意抬头瞄了一眼之后，又继续低头翻书。宋昭见气氛尴尬，再拜之后开口打破了沉默。

“代国骑都尉宋昭，拜见御史大夫张大人，敢问张大人无恙？”

“刚当上官就把自我介绍改了？”

“这…故代国中尉、现卫将军宋讳昌之子宋昭，拜见御史大夫张大人？”

“我记不得那么多名字。”

“宋讳昌之子宋昭，拜见御史大夫张大人。”宋昭有点没耐心了。

“哈哈哈哈，小昭随意就坐，老夫与你神交已久啊！”张苍突然一改冷漠的态度，热情邀请宋昭相坐而论，宋昭虽有点搞不清楚情况，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依言坐在了张苍旁边。

张苍随手甩过一卷书，宋昭接住摊开一看，《天问》。

“看过这书没有？”

“略有涉猎，诸多不懂，不敢妄言通读。”

“老夫且问你，日月之行，可曾仔细观察？可曾发现什么规律？”

“日之行，夏长冬短，夏南冬北，一年以往复；月之行，月中则满，朔望则缺，一月以往复。其余之律，小子才疏学浅，未曾深究。”

“以你的阅历足够了，老夫近日翻阅天相古籍，发现这以日月之行而定的历法尚有不足，可又不知如何修补，方有此问，小昭不必在意。说说你吧，来找我做什么？”

“方才朝堂与太尉辩驳之事，小子多谢张大人出言相助。”

“就这？”

“前日卫绾带回的老先生的回信，小子仔细拜读过了，特来与张大人当面请教。”

“小小年纪不学好，跟老夫搁这掖着藏着。那些关于《算经》的问题，老夫后来仔细考虑过，应该不是你一个人能提出来的吧？卫绾和你父亲应该也没这个本事，你身边还有什么高人不愿意亲自来见老夫的？”

听到这话宋昭登时心里一惊，难道父亲说了什么话让张苍察觉到异常了？勾玉的事除了自家和马番一家，并没有第三人知道，就连卫绾都一直以为这是类似于传家宝的东西。

张苍看到宋昭支支吾吾的样子，呵呵一笑说到：“不方便说也无妨，或许又是商山四皓之类的人物吧，老夫也就不深究了。不过既然是如此高人，想必对《天问》也有研究，不知可曾教过你什么？”

看到张苍给自己打圆场，宋昭也很自然地顺水推舟承认了“商山四皓”的说法。对张苍关于《天问》的疑问，宋昭表示父亲来长安前曾留给自己数卷，依照背后那位“高人”的解释，向张苍说明了太阳系的一些真相。说实话宋昭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说的这些东西，但是张苍听得津津有味，最后甚至邀请宋昭在自家过夜，一老一小两人当晚开始夜观天象，验证“高人”之言。

当夜天空异常晴朗，张苍年纪大了视力不是太好，但是稍得指点的宋昭却准确地观测和记录下了月亮、荧惑星和太白星整夜的运行轨迹，在天稍亮的时候，两人完成了最后的工作——记录当天太阳升起的时间和角度。

宋昌一晚上没见着自己儿子回家睡觉，着急得顶着两个黑眼圈就去找卫绾，卫绾也没见宋昭出过张苍家门，于是两人直接上张苍家里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高要也跟了过来。张苍瞌睡少，此时正在翻阅一卷残缺的《甘石星经》，见到宋昌三人前来，随口说了一句“你儿子在后房补觉”便继续飞速翻书。宋昌连忙去后房看自己儿子，卫绾则好奇地想知道这一老一小昨晚上干什么了。

过了不久，张苍停下手中翻书和记录的活，抬头看到宋昌、卫绾和高要三人围在自己身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到：“宋昭真乃当世第二个贾谊，昨夜老夫与之交流不过数个时辰，便能感觉到这孩子在政事、兵事、数术等各个方面均有不小天赋，不知卫将军同不同意老夫收他为学生？”

宋昌本来是有点生气的，宋昭毕竟还是个孩子，被张苍拉着一晚上不睡觉就有点过分，结果现在这位三朝老智囊主动开口要收徒，那熬个夜确实也值得，于是便替宋昭答应了下来。只是张苍如此夸赞宋昭，自己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没发现，难道真的是勾玉的作用？宋昌是不信自己儿子能耐心吃透《天问》的。

晌午宋昭醒来的时候，宋昌等人已经离开，张苍转告了他们的对话，尤其是收徒的事，宋昭倍觉荣幸，但是又提出自己尚不能扔下代国的新式骑兵，所以不能常伴张苍左右。对此张苍也是没什么异议，毕竟贾谊也不是天天往自己这跑。

师徒二人用一下午的时间整理了前人数百年的天文观测记录，结合近几十年张苍自己的观测结果，似乎是发现了一些日月的运行规律。但是在摆弄算筹的时候犯了难，张苍对如何表示这种运行规律丝毫没有头绪。宋昭见状，借口出恭跑了一趟厕所，回来就开始给张苍划拉了一种表示方法：用角标表示幂。

张苍一开始还不太理解角标是什么东西，于是宋昭在地上写了几个字“二二——四”和“二三——八”，看到这里张苍恍然大悟。不愧是老智囊，略一思索就开始写下“甲二”“丙|甲二”等字符，这回轮到宋昭看不懂了，他问了一嘴，终于被张苍找到机会嘲讽了：“小子没见过吧？这玩意称为方程，老夫暂时用天干表示不知其值的数，略做推演就能算出结果。”

宋昭在一旁看了许久，张苍还在摆弄算筹，并没有出现什么结果，宋昭在一旁边看边想，问到：“师父，若不知道日月高度，是不是就完全无法计算运行规律了？”张苍头也不抬地回答到：“星经中有日月高度的记载，老夫年轻时也曾在咸阳、晋阳和广陵等地亲自测量过，日月高度应该不会有差，只是依照算经中的老方法还不能总结出什么规律。”

宋昭想了想勾玉先生曾经跟他讲过的一些天文知识，向张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学生曾听说，算经中的老办法均为加减乘除，倘若将我们现有的数据做乘方处理，是否会有所收获？”张苍端详着一地的算筹，略作思考后说道：“也罢，我们一起来算，或许真能有什么发现。”

有了这种近乎参考答案的诱导，师徒二人很快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太白星、大地、荧惑星似乎都在围绕着同一个东西转圈，这个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太阳！大胆的张苍在这个结论的基础上，又推断出众人所处的大地很有可能和太白星、荧惑星一样是个球体！

虽然勾玉先生给宋昭讲过这些，但是张苍并不能接受自己的结论，大冬天的他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因为数百年的观测结果确实表明，这些星体运行周期的平方和轨道半径的立方，比值几乎完全一样。当然，如果继续认为它们都绕着大地转圈，这些观测结果就没有任何规律了，这也使得张苍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计算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