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篇 风城往事（上）（1/1）

七年前。

阿拉姆达最后一座城池——黎海牙城被帕哈顿攻陷，城中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这种焦土化的征服方式，全都出自帕哈顿新王——旎娜莎的意志。

刚登基不久，她便大刀阔斧改革政体，摈弃原有的贵族分封制，将兵权集中到王权之下。

此举一出，国内贵族暴乱不止，但全被她的铁腕手段逐个镇压，斩杀无数。

自此，旎娜莎得一外号——绝望女王。

据说，在她刚登基的那一个月，首都业城出现了恐怖的“潮汐血巷”，在晚上，街道地面会被血水染成腥红，而在白天，又会被悄悄洗净，变回寻常颜色，就如潮汐般往复循环，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然而，越是这样的血腥杀伐，帕哈顿国民的战斗热情越是高涨，毕竟，那些被斩杀的贵族，可是踩在他们头上数百年之久，国民们纷纷拿起武器，投靠到旎娜莎女王麾下。

经过无数次自上而下的武装革命，帕哈顿政体焕然一新，而像阿拉姆达这样仍保留着分权旧制的国家，就成了帕哈顿首当其冲的唾弃对象。

国民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阿拉姆达从沉沦中“解放”。于是，旎娜莎女王顺应国民期盼，将黎海牙城烧成了白地。落难的黎海牙人不得不向邻国的风源城中逃难。

而今晚，逃难队伍中混入几个马人，头戴褐笠、身披蓑衣，冒着大雨在街间穿梭。他们浑身湿漉，散发着浓烈的体臭，使街巷中的行人无不捏紧鼻子，避而远之。

为首的一位踩着军用长靴，手持匕首，在前面引路。

在他身后，一个佝偻马人背着个大麻布口袋，一边吵嚷，一边抬起脚跟朝麻袋猛踹。

“喂，你轻点儿！别把他踹死了。”为首的马人责备道。

“菲斯大哥，袋里这少年什么来头？很值钱吗？”佝偻马人问。

“那可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这孩子，能换上万条人命，说不定还能让我回家。”

马人小队绕进一条侧巷，又拐了好几个弯，来到巷末的一扇小门前。

菲斯凑到门前，三长两短连敲五下，应声走出一个手握短剑的士兵。

士兵盘问半晌，便闭门回屋禀报。

等待许久，士兵重新开门示意一人进入。

菲斯从伙伴肩上接过麻袋，示意队员们在门外等候，便跟随士兵进到了屋内。

两人穿过廊道，来到一个亮堂的房间里。

房间门口，摆着两棵精致的金桔树盆栽，左侧一面高大宏伟的书柜墙，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古玩器具。房间尽头，一张阔气的书案，整齐摆放着一堆羊皮卷轴。

案头趴着一位身着军服的青年男子，左手扶额，低头审阅着羊皮卷战报。

士兵行了个军礼，向中年男性禀报道：“马迪斯大人，有个马人求见。”

马迪斯缓缓抬起头，瞅了一眼单膝跪地的菲斯，“哼”了一声道：“你来我这作甚？”

马人菲斯行了叩首礼后，单膝跪地答：“大人，深夜打搅，我长话短说，我带来了您想要的东西。”

说罢，菲斯将背后麻袋中的东西抖出，一个奄奄一息的肮脏少年从麻袋里滑出，昏倒在地。

马迪斯面露惊愕，抑制不住兴奋，“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从那小孩的服饰，以及那刻意被抹去的阿拉姆达王族印记，他一眼就辨认出，那少年，正是他们寻捕多日、失踪的阿拉姆达皇室最后一员——二王子叶赫那拉·宁楚克。

菲斯觉察出马迪斯的兴奋，看来自己抓对了人，便借势讲起诉求：“大人，这小孩我为您带来了。您看能否，重新赐我帕哈顿帝国的公民身份，或者说，通行证也行。自从我被流放后，家人们便杳无音讯，我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

马迪斯被菲斯耿直的要求弄得大笑起来：“那怎么可能？我不是说过，我讨厌马人，尤其是违抗命令的马人。”

“大人！我并没有违抗命令，当时情况紧急，传令员向我传达的口令是：‘肃清所有敌人，修筑工事，待北翼增援队伍汇合，骈进蓝岗腹地’，我也完完全全按照指令，圆满完成了作战任务……”菲斯解释道。

“那被你放走的五百人队伍是怎么回事？要不是探子路过时发现，我还真被你糊弄过去了。真是胆大包天！放走敌人不说，还隐情不报！”马迪斯提高了嗓音。

“可，可那都是，去往港口逃亡的平民啊，我逐一检查过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妇孺和老人，我并没有放走任何一个敌人……”

“那些孩子就是未来的敌人！”马迪斯愤怒吼道。

沉默片刻，马迪斯语气稍缓继续讲道：“你背叛了帝国。我念你往日贡献颇多，只将你流放，没有砍你的头，你还不感恩戴德，多次来索要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滚，不要再来找我。”

说罢，马迪斯摇摇手，示意士兵把他带走。

菲斯被士兵架起，语中略带气愤道：“勋爵大人！无论是在您麾下服役，还是被流放，我为您忠心耿耿做了那么多的事！难道不能念我多年的鞍前马后，开恩放过我吗？！”

“不能，我不会对马人开恩，这有违教义。”马迪斯冷冷地说。

菲斯垂下了头，沉默良久，起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径自离开了房间。

马迪斯仔细打量着躺在地上的小孩。

他周身布满伤口，各处长满了爬虫叮咬的毒疮，浑身上下散发着尸臭，面容也干瘦得不像个活人，若不仔细辨认，和尸体并无两样。

几个月前，他的部队顺利安插到了风源城附近。

按照旎娜莎女王安排，他的穿插旅队需要穿越东部密林，与正面战场的铁骑大军一同包夹黎海牙残军，逼迫阿拉姆达投降。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阿拉姆达皇室出了叛徒，率先从内部土崩瓦解。

眼看自己将要无功而返，万没料到，派出去碰运气的菲斯，竟真的把小王子抓了回来。

这下可是立了大功，等把擒获阿拉姆达皇室最后一人的消息传回皇宫，整个帕哈顿都会为他欢呼。

马迪斯美滋滋地想着，抑制不住内心喜悦，昂头背手在桌案旁来回踱步，嘴里哼唱着小曲。

见卫兵送走菲斯归来，他又连忙坐下，恢复平静，吩咐卫兵把脏小孩带走，好生照料，万不能让他死掉。

门外，大雨未见丝毫的停歇，生冷地拍打着行路之人。

菲斯随士兵领了微薄的赏钱，带着小队众人，灰溜溜地离开了后巷，消失在了风源城灯火阑珊的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