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空村（1/1）
昏暗而空旷的影院里，只有两个短发披肩的男子坐着，一个白发一个黑发，若去看他们正脸，会发现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而荧幕播放的，正是杉翼和白玉娘娘对杉兰芝亲娘撒谎的片段。
“怎么样，感觉自己活着了吗？”
葛浅看着吃着爆米花的李黎，问道。
“很奇妙啊这种感觉，但这部电影真是太短了……”
“这是两种啊，修士和凡人亲情割离的感觉，以及现在这种一体双感的感觉……”
李黎没有嚼完嘴中的爆米花，便像注射化学极乐一般眼神迷离、面色红润地昂起头，他的满足已经溢出；
他现在既在接受葛浅那毫无根源的，但繁多无比的感情；也在亲身体验杉翼这来自记忆深处，真挚深厚的感情。
葛浅微微一笑，也昂起了头：“你还嫌短？你还刚开始体验这种东西，现在的量足矣，以后再慢慢上升呗……”
“而对于一个感情都要自己捏造的木偶来说，这种量已经有些超过了……”
也不知李黎有没有听到，葛浅依旧在自言自语。
电影荧幕虽然还在闪亮，但是电影已经接近了尾声。
……
杉翼那湿润到模糊不清的眼睛终于流下了泪，妇女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杉翼擦了擦眼泪，妇女的头颅就掉了下来。
“诶……”
杉翼惊得后退一步，却没曾想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了起来。
眼前突然显现出地狱般的景象——
这些村民依旧在热热闹闹地吃着席，把酒欢颜，他们的身体也在渗出血来，不时有肉块掉落，一个个血人还在正常地吃席。
杉翼敲了敲脑袋，以为自己走火入魔出现了幻觉，但看到身后的师兄妹们依旧皱起眉头后，他才知道这是事实。
“怎么了？”
村长拍了拍杉翼，见到一个道士如此神情，不禁有些害怕，他关切道：“你怎么那么慌张？难道咱们村有邪祟？”
杉翼一看，这村长的头已经耷拉在了肩膀上，只有少量的皮肉相连，身体其他地方的血肉都仿佛被；凌迟一样脱落。
血肉落在地面上后，也是直接消失掉了，就像是有人在变戏法一样。
但村长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站在原地，关切地问杉翼怎么了。
杉翼回答不出来，实在回答不出来。
热闹的喜宴依旧，但是吃着席的，却已经不是人。
白玉娘娘上前扶住杉翼，发现他的身体冰冷无比。
杉翼猛然看向她，又转头看到随他而来的师兄长老们依旧安然无恙，就安心无比。
“这村子太古怪了……”李文山嘴角勾出一丝玩味。
“这些恐怕都不是人……”白玉娘娘沉声道，“但是我却在他们身上闻到人气，这是为何？”
她关切地看向杉翼，却发现他的眼睛已经涣散。
“怎么了？”白玉娘娘看着手上愈来愈软的躯体，不由得急躁起来。
“或许上仙之前真把自己当成这叫杉翼的修士。”李文山的双眸不知何时变成了纸片，他淡淡道，“小生的纸眼看到，上仙体内这叫杉翼的纸已经烧完了，上仙可能也该回来了。”
果然不出李文山所说，杉翼觉得脑海中蹦出了无数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
车辆、孤儿院、飞机、衬衫，玉米、英文单词……
这一切在杉翼的脑中扭曲无比地显现出来，让他觉得难受至极。
“好想死……”他本能地吐出了这句话，只觉得这些看起来很正常的记忆都被这个叫李黎的人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色，实在叫人如堕深渊。
“李黎又是谁呢？”
“不，死之前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李黎记忆中的死志没有让杉翼倒下，而是被他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他头胀欲裂，但眼睛却在浑浊与清澈之间切换。
他开始一摇一晃地向某个地方走去——一个小屋。
那是堂屋后的后屋，而村子里的出阁规矩是，新娘的婚轿必须从这个后屋抬出来。
在白玉娘娘的搀扶之下，杉翼慢慢穿过层层肉片脱落症候群。
“咦，杉翼，回来啦！”
“杉翼，来我这坐，快快快！”
“杉翼现在是仙师了啊……”
“杉翼给我向仙师祈个福吧。”
……
穿越他们时，这些正在落血肉的村民看到了多年未归的杉翼，自然是问候不断；
大都是带有尊敬的，因为几乎没有凡人不敬畏呼风唤雨的修士的。
但在这群修士的眼中，身体肉片不断脱落还不知觉的他们，更加可怖。
杉翼看着昔日故土故人变成这种模样，那渐渐要消失的自我再一次强撑了下来，他要找到答案！一定！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最终，他接收到了李黎的记忆，这些记忆斑驳无比，但却有个直觉告诉他——
若是见到苍皎，那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更加发狠地朝后屋走去，强行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意志，口中不断念叨着这句话。
“真是疯了……”唯一还算正常的木清然，终于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从进村开始她就觉得，一股沉闷的气息被这个种种事情带来，压在自己心头，但看着几人平静的面容，她不禁有些疑问，疯的真的不是自己吗？
他们终于来到了这个后屋。
一台火红的轿子就放置在后屋的中间，顶盖上垂下的红帘中，若隐若现着一个佳人影子。
杉翼早已支撑到了极限，现在他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李黎还是杉翼了。
但在他的心中依旧有执念撑着他——见到妹妹。
“苍皎……”
杉翼摆了摆手，示意白玉娘娘不用再搀扶，而后来到喜轿前掀开红布，终于看到了一副……有些陌生的侧脸。
眼前的这个女子含苞待放，她身着火红的嫁衣，头上的盖帘早已被丢弃，露出她的面容来——
眉眼俏丽而俊秀，口鼻娇小可爱，脸上的妆让杉翼几乎分不出这是自己的小妹，只能隐隐看出一丝曾经苍皎的影子。
杉翼不禁感叹：真可谓是女大十八变啊……
“我果然猜对了。”她突然微微一笑，转过头来，那右边的眼瞳青绿如碧玉，但那圆形的眼瞳被分成了六份，每一份都有一个不同的符号。
“你们修士一来，这些一成不变的东西就终于出现了变化。”
而后，那眼瞳徐徐转动起来，门口的木清然突然一阵惊呼，只见无数肉块自外面飞了过来，啪啪啪地摆在了轿子前方。
“苍皎，这些是什么？”杉翼疑惑道。
“这些都是同村的人，刚刚你还见过啊。”苍皎哈哈一笑，“那边是杉二丫，这里是杉大力，这边就是杉云……”
苍皎仿佛认识这些猪肉般的肉块一样，一个个指着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杉翼这才意识到，这些便是喜宴上，那些血肉人的本来面目！
“为什么死了？他们是被天灾杀了？”杉翼沉声道，他也接收到了一些李黎的记忆。
但不应该是全村一起死啊？天灾都还没到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修士都可以保留记忆吗？”
苍皎察觉到了杉翼的话隐藏的信息——他记得天灾的事情。
而后她又移着那丹凤眼，看到了杉翼身后几个修士略带疑惑的目光，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只有你不被轮回干扰啊。”
“我问你他们为什么死了？”杉翼有些恼怒，因为他非常明白自己很快就要消失了，他一定要不留遗憾地死去。
他不想纠结自己纠结为什么还活着，他只想知道答案！
“哥，真不公平呢……”苍皎的面容瞬间变得幼态起来，身体也缩了一大圈，大概只有五六岁，嫁衣也看起来宽大无比——苍皎居然返老还童了。
“我自己骗自己，让自己忘记了一切，你倒是轻松了，我却依旧记得。”
杉翼看到如此之小的苍皎，心头仿佛有什么一痛，在这个岁数时，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自己忘记了！
“是什么事情！”杉翼抓住苍皎的肩膀，有些激动，他有预感，这绝对是不能够忘记的事情。
“你真要知道？”苍皎笑道。
“我要！”
“这可是关乎到我怎么变成这副模样，还有，我非常疼恨修士，也是这个原因。”
杉翼听完一惊，自己不就是修士？
为什么会疼恨修士？
“我……”杉翼陡然面色一凛，“我想知道。”
“好……哥哥要知道，小妹我怎能不告诉哥哥？”
苍皎满心欢喜地慢慢将手放在杉翼头上，仿佛那指尖寄存着记忆一般。
就在杉翼要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一切时，一只手抓住了妹妹的手，不让她前进分毫。
苍皎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杉翼本人！
“杉翼，你做什么？”苍皎沉声道，“莫不是向反悔？”
此刻，杉翼的表情仿佛发生一百八十度变化一般，从刚才的狰狞、迷茫，变成了现在的全然冷漠。
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不用看了，我不想知道。”
杉翼甩开手站起身来，转身看向窗外的夜空，那湛蓝半月已经悬挂在了碧落。
而那金黄色圆月，应该也快来了吧？
李文山看着他那厌世的三分眼，也明白，上仙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