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为众人抱薪者(1/1)
临近东门,街上已是空无一人,远处的城门大开,但城楼上却吊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
待许云峥走近,认出此人是方四。
方四外袍已经被人脱下,白色的里衣上道道血痕极为醒目,表明他死前定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许云峥长叹一口气,知道今日难逃此劫,将刀矗立在地上,双手交叉托在刀柄上,无悲无喜,只是淡淡地说道:
“都出来吧,让我见识见识有多少人来给我送行。“
说话间,教谕一边拍手一边从矮墙后走出,身后跟着数十名捕快和杂役。
“真是有胆量,不知道等你被削成人棍时还有没有那么淡定,来人,先给我把他的四肢卸掉,拿到胳膊和腿的人重重有赏。“
周围的人迅速冲上前来,红着眼杀向许云峥。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天边的晚霞渐起,在满目红霞辉映下的,是一位挥舞着刀,且战且退的儒生。
许云峥背靠一条死胡同,这样每次只有两三个人可以从前方攻击他。
但即使如此,许云峥身上的伤痕依旧越来越多,血液也渐渐从他的伤口中渗透出来,染红了白色的衣袍,但这反而使许云峥的斗志更加昂扬。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许云峥露出的破绽开始变多,左臂也完全废掉。
此时许云峥冷静思考,挥刀将自己左臂斩下,并把刀往前奋力一扔,逼退前方的人群,趁机将左臂向前扔出去,大声喊道:
“接好你们的银子!“
一开始无人理会,直到有几个想要偷偷去捡起断臂的人被发现,越来越多的人放弃和许云峥搏命,转而去哄抢那条断臂。
趁着这个机会,许云峥捡起刚刚扔出去的刀,半跪在地上,抓紧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恢复体力。
教谕原本只是倚在城门口半眯着眼,等着手下把许云峥提过来,但被胡同门口的骚乱吸引,靠近后才明白原由,怒火冲天,抽刀迈步向前将最外侧的人砍倒。
在其余人反应过来后,教谕冲着人群大骂一句:
“都给我滚过去干正事!“
许云峥见状只好又站起身来,注视着逐渐靠近的人群,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恶战。
两方人都未说话,气氛出奇的安静,唯有太阳落下后的无尽黑暗在缓缓吞噬这一切。
“征大人,许县令在这里!“
“来了!“
突然,一段突兀的的对话响起,宛如在平静的湖面中投入一颗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此时众人纷纷向东门看去,只见东门有几团火光在缓缓靠近,征蓬抱着女人的尸体,身旁是许正和提着杀猪刀的老舍人,几个村民举着火把紧随其后。
一行人走入东门和教谕对峙。
“就你们几个人也想来救许云峥?“教谕满脸不屑。
”征大人我们来了。“
教谕话音未落,便又是几人跑进东门,在征蓬身后站定。
同时透过东门,可以清晰地看到更多的火光靠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直到最后一人站定,近百个火把仿佛要凝聚成冲天的烈焰,将这原本漆黑无光的街道映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下是一张张朴素而纯真的脸庞,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有人提着锄头,有人拿着菜刀,还有人只是举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木棍。
但他们都以仇恨的目光紧盯着教谕,仿佛随时准备着将他大卸八块。
“这些人,够吗。”将女人尸体托付给老舍人后,征蓬抽出匕首,迈步向前。
“一群庄稼汉而已,你问问他们敢拼命吗。”
“你**说谁呢,老子劈了你信不信?”
村民中一人率先出声,引来周边人的附和。
但考虑到对方装备精良,此次行动主要目的是为了营救许县令,为了减少村民们不必要的伤亡,征蓬举起手往下空压了几下,示意人们安静,随后举起匕首,刀尖冲向教谕:
“张忠,没人干扰,十息之内,我取了你的头,你信不信。”
张忠张教谕面部扭曲,神色阴毒,费力地从牙齿缝隙中挤出几句话:
“他杀了我大哥张奇,那个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大哥!”
“你想打,那就打,别废话。”
张忠面色铁青,脸上仿佛被寒冷的冰霜所笼罩,用尽全身力气般冲许云峥吼了一声:“滚!”
而后便坐在地上再也不发一言。
许云峥手中举着长刀,眼里噙满了泪水,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挪到征蓬等人面前,在将许鸳儿的尸体托付给许正后,就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将要摔倒。
身后村民连忙将许云峥扶住,许云峥此时已经接近昏迷的边缘,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恳求着把方四的尸体一起带走,而后才昏了过去。
在人们抬着许县令离开时,许云峥如梦呓般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大家听清:
“张忠,此次大难不死,我日后必将回来,让这榆县周围,立满张家坟。”
……
次日清晨,榆山脚下,昨天参与营救许县令的村民们在打包好行李后纷纷来此集合。
许县令拖着重伤的身体,先对着几个坟墓拜了三拜,然后对着身旁的征蓬说道:
“征兄,咱们此次离开榆县,那张忠小儿必然把我们定性成罪犯,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上榆山吗?“
由于前世的职业,征蓬无法接受自己落山为寇,只得回应一句:
“不用了,榆县交通不便,待消息传到庆京已不知是什么时候,我沿着边境向北走走,说不得就碰见愿意收留我的地方。”
“倒是你们,榆山南邻庆国,北接蒙国和夏国,西挨吐蕃,是三国逃犯的聚集之地,此去一别,许兄万分小心。“
“我了解,况且我许云峥还欠着征兄一条命,这个天大的恩情不还,我不会有事的,此去珍重。“
许云峥知道再劝也不会有什么作用,只得与征蓬互道一声小心后,便带着愿意跟随他的人,往榆山去了。
离开前,许云峥又在墓前撒下一包瓜子。那正是他妻子最爱吃的零食。微风吹过,如此温柔祥和,就像那位常常嗑着瓜子目送丈夫上班的妻子。
然而,世事难料,佳人已去,空留一座坟墓,墓前木头制成的墓碑上撰写着两行清秀的毛笔字:
吾一生之所爱——吾妻许鸳儿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