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母亲的夸耀（1/1）

“这个衣服挺好看的，你穿一下试试。”王小妮看见母亲仔细端详着一件收腰的衬衫，对母亲说道，“不试了，我不买衣服，衣服都够穿了。”母亲推辞道，“试试吧，感觉这件衣服挺适合你的，样式也挺好看的，颜色又正。”一听这话，母亲似乎因自己的眼光得到了认可来了劲头，“那我试试。”母亲换上后，衬衫的领子外翻，王小妮上前帮她整理一下时，忽然听见了有人在旁说道：“王珍，是王珍么？”她俩一回头，王小妮只见一个面容已衰老，眼皮稍显浮肿的老人家，在印象中没有搜刮到这个具体的人是谁，但如果强行缩小范围在她认识的人的地图上按图索骥，她隐隐约约记起自己或许跟她见过面，那也一定是自己还尚小时，“是我，大娘。”“诶呦，这一晃能有多少年没见了，没想到在这能碰见，你这头发都有白头发了，不过身材还那样，苗条，没咋变。”那人用探索的目光从下到上起母亲，“大娘倒是一点没见老，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咋没见老，老的都不成样子了，你现在是在哪住呢？”“我在五福村住呢，跟我爸一起住。”“这是......”她的手指明确的指向了王小妮，话被另一个走上前的老人家直捅捅的截住了口：“这不是王珍么？”她像见到个稀奇的宝贝似的摸了两下母亲的胳膊，这个人王小妮记得很真切，是旧邻居，住在隔壁的张二妈，“这么多年没见，二婶子精神仍旧那么好，这是跟大娘一起来的？想买点啥？”“可别提这丢人事了，我跟老三老婆，我俩迷路了，在这商场转来转去，转不出去了，这哪是我俩逛的地方啊，想找站点回家，找不着了。你这是打工回来了？”王小妮这下想起她原先的村子里确实有一个叫做“孙老三他老婆”的人，“回来了，我现在跟我爸一起住，老人年纪大了，需要个人照顾。”母亲答，“那老头我好像见过一次，还是跟你家小妮一起来的，来卖房子那回。”“这就是小妮吧？”在她们交谈的时候，王小妮默默后退一小步至一旁，暗暗希望她们不要关注到自己，那个被叫做“大娘”的人始终瞄着王小妮，终于将她想问的话拿捏准时机问了出来，“是小妮。”王小妮这次回来首见母亲的那种甜滋滋表情又复现在了她的脸上，王小妮张不开嘴跟她们打招呼，只是友好的微笑着，含蓄的点了几下头以示招呼。

“她现在在哪工作？干什么工作？”“在福德，做部门主管。”母亲连忙答，“在大城市，还是个主管，可真厉害，你现在是熬出头了，自己带孩子的苦也算没白吃。”“村里面满打满算就属小妮有出息。”“人小妮从小学习就好，文文静静的，带个出息样。”“她工作忙，也不常回来，昨天回来的，明天就要走。”母亲望着王小妮说，“那这是姑娘带你来消费，孝顺你来了呗，这娘俩关系才好呢，她妈领子翻着，她马上就去帮着整理。”母亲一直满脸笑容，听到这套话时笑出声来。“结婚没有呢？”“还没有。”王小妮用好像并不看重这事的语气答上一句，其实恰恰相反，她满脑满眼正循环环绕着这件事，也导致她对这个问题尤其敏锐，主动回答了起来，“那可要抓紧了，像她这么大的，有的人都有两个孩子了。”“现在年轻人都结婚晚......”

王小妮出于礼貌用微笑表示对大家谈话的关心，心里刺刺痒痒的想要她们的对话赶快结束，母亲做出震惊的行径，竟一只手握起她的手，大拇手指正来回在她的手背上抚摸着，她好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她们三人用话缠住了彼此，她把母亲的手向外小幅度的拽了一下又一下，满心希望母亲能领会到她的心思，希望毫无例外的又落空了，母亲幸福地眨着眼睛，满面春风，根本没有理会她的动作。她急中生智，掏出手机，假装接起电话，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她们喋喋不休的对话耗尽了她的耐性，她们谈了什么都不打紧，紧捆住她注意力的是预期要发生的那件事，她的注意力全部被调动起来去描绘那张脸，面积如土的表情随之开始微微颤栗，显然她无力克制自己的自然反应和浪涛翻滚的本能情绪，造就心口一片忙乱和不安的期待。看到那两位老人走出商店的门口，她走了进去，巡视一圈没发现母亲的身影，正要打电话问她在哪，看到她从试衣间走出来，将衬衫还给了售货员，“穿着挺好的，你不喜欢么？”王小妮问，“有点贵。”母亲摆了摆手，就往门口走，“买吧，不贵。”王小妮站住了脚没随着母亲一起往外走，直接走向收银台付了款。“赚钱也不能大手大脚啊，我也不是没有衣服穿，这价格有点贵，在别的地方买个差不多的，都能比这便宜几十块。”王小妮咬紧牙关听着从脊背后面传来的嘀嘀咕咕，怒气渐生，梗在心头，“质量不一样，一分钱一分货，喜欢就买，我不差这点钱。”王小妮用极不自然的声音回嘴道。

“那也不能胡乱花，你这还没成家呢，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去呢，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要是再生养个孩子，那花销就更大了。”王小妮猛地往上吸了一口气，母亲的话触到了她深表层的痛处，“你以后别给我们花钱了，自己攒着，我们这能养活自己。”这段话又像个止痛片一样给痛处做了缓解，小家子气中也有点醒人的质朴道理。

她脑筋一动想起了什么，“他出去干活是带饭么？”母亲被问有点儿发呆，过了一会儿才懂她在指向谁，“不用带，他们有伙食的。”她沉思起来，重新考虑着计划，母亲看她没有答话，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于是又进一步解释起来，“他们的伙食还不错呢，小伟（丁老师的老公）包下一家大锅饭，有时候碰到好菜，他还能带回家点，一开始他不好意思拿，后来发现是小伟特意给他留的，现在的日子过得，吃穿可真是什么都不缺了，日子越过越好了。”她望着母亲兴奋的面庞，没有说话，也许母亲的核心诉求已经临界满足的水准，拥有平凡又朴素的中老年生活，而自己处于着魔似的野心和幻想并存，裹挟着渴望又成败未知的年轻阶段，一会儿走上坡，一会儿溜下坡，心中颇为焦虑的事很多，一言囊括，生活尚有不合自己意的地方！老是期待着更多的东西！

一到家后，母亲就激动地把新买的那件衣服穿上了身，笑意满盈又一本正经地向姥爷讲起来这个料子丝丝滑滑的，穿起来可舒服了，还接连强调自己嫌贵，舍不得买，是小妮非要掏钱给买的，母亲不知疲乏又充满热情的重复着，就仿佛是在尽什么义务或者是不可免除的责任逼迫着她这样做似的。姥爷发出阵阵笑声，很认真的称赞说穿上年轻了好几岁，然后姥爷转向王小妮说明天去机场的车，传智已经给找好了，直接送到机场，明天一早来家门口接。王小妮的心立刻就欢腾起来，这正是她此刻最想要的，之后头脑自动将赵传智与父亲做了比较，赵传智无论从情商智商还是爱好习惯皆胜一筹，短暂接触下来，他比自己原本设想出来的要看得上眼的多，她一下子思维跳脱，联想到了自己的婚礼，如果父亲尚在世的话，她可能做出不通知父亲自己结婚的事情，而让赵传智出席。逛街时本打算为他买点什么，尽礼貌之数，吃食不缺，买衣物之类又怕遭母亲阻拦，又招得一通口水之争，再者情分也没达到那个深度，也就作罢了。

那夜她难以入眠，闭着眼睛都能看忽远忽近的光点在眼球上不停的扑扑腾腾，神秘莫测的春心萌动招引着她坐起来，趴在窗户上向外望去，黑茫茫的什么也瞧不见，向高处望，脖颈大幅度转了一圈也没看到月亮的倩影，她又躺下，希望自己能够快点入睡，明天可要拥有一个精神饱满的神态。这次回家像是偶然一指，点中了她想要成立一个自己家庭的穴位，可能是由于看到母亲和赵传智过得亲热，加之母亲震惊双眼的变化突然构成了她形成在这方面翘首期盼的原因，对可与一人双飞双栖的渴求像受到某种蛊惑似的猛烈的喷发出来，打破了已经持续很久很久的对它无视的规律。

次日离别时，被母亲洗过的那件外套已经干透，母亲把它装进行李箱，王小妮又把它拿了出来，坚定的说就放在家里。她懂自己想在这个家留下自己最新鲜的记忆，留下它，是在提醒自己还与这个房子有联系，也是在给自己占个位置，能够容下她衣服的地方也是能容下她的立足之地，不想一回身，身后是一片的空空荡荡。

赵传智在王小妮还没有醒来时就离家去干活了，这可让王小妮舒了一口气，要不然还要分心想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他们之间没有形成稳固的相处模式。临上车前，王小妮和站在门口的姥爷最后一遍挥手道别，母亲紧贴在她的身边，从她口中吐出的热气都呵在王小妮的脖子上，她转头看了一眼母亲，母亲的两只胳膊微微伸开，向上抬起，“我走了。”王小妮平静的口气毫无波澜，“一路平安。”母亲一只胳膊垂下，另一只手充满感情地拍了一下她的胳膊，她知道母亲本想拥抱一下自己，但被自己没有笑容的眼睛和冷漠的神情吓退了。车子驶离，母亲的目光跟随着投向自己，“为什么不早早投向自己？”她责备的心想着，看到母亲，她还是禁不住感觉像被阴雨天包围一样，只想远离，“未来自己的目光会反投在她身上么？”她自问一句，没答就不愿再想了，脑细胞更愿意耗费在思索“目光将会投向哪去？”，命运起承转合，最重要的是认清每个阶段下最不加掩饰的自己下最真实的渴求。

太阳已经西沉，机舱内昏暗朦胧，气流平缓，飞机稳定飞行，一切都诱人欲睡，她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拼命地回忆着与黄文玺相处的种种细节，为久违之后的再次见面做一个适应性的准备。时而她回忆起久远几次约会的情景，幸福的心情显现在脸上会心的笑意，时而又正视起他可疑又不了解的行为，他本人是感情骗子这回事，她的心跳得非常快，害怕与失落并驾齐驱。

看着那条“我已经到机场”的消息，下了飞机的她拉着行李箱大步流星的往洗手间走去，“他多等几分钟没关系的。”她心里想着，匆匆拿出化妆品开始补妆，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整个面孔，描眉抹粉几下后仍旧觉得有所欠缺，平时自我满意的地方也都不满意了，照镜子的时间越长，就越对自己的这副面孔不满意，“不管了，就这样吧！反正我就是长这个样子。”她把化妆品一搂丢进行李袋中，拉上拉链后发现台子上遗漏了一个眉笔盖，她拿起后又迅速扔下了，头也不回的往机场出口走去，现在萦回在她脑际的是见他，其它的都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