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魇魔（九）（1/1）

果然，房门合上的瞬间，黑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全身上下仍旧被密不透风的罩住，只露出一双苍老的眼睛。

眼底像是愤恨，又像是伤怀。

岳泰之在苍庭舟开口以后，便提前朝隐藏在暗处的侍卫打了个手势。

在黑袍现身的下一刻，数十名侍兵瞬间冲出，朝他一拥而上。

黑袍反应迅速，瞬间甩开身后的侍卫，手中的玉箫划过一道戾气，立时便要炸开。

苍庭舟从草丛一跃而出，飞身而来，拉起离他最近的两个侍卫便跃到一旁。

他错身的瞬间，明微手中长剑呼啸而出，朝着黑袍刺去。

黑袍一时躲闪不及，被明微刺穿肩膀。

房门甩开，宋闻璟从房间里悠悠走出来，颇为嫌弃道：“你这丫头不行啊，你朝他心口刺啊！”

黑袍拔出肩头的长剑扔了出去。

尽管身边都是要杀他的人，可他还是不管不顾的转身，视线落在了躲在宋闻璟身后的岳芷陌身上。

对上了他幽深伤感的目光，岳芷陌晃了晃神，松开了手中攥着的衣角。

摆脱了桎梏，宋闻璟立刻瞬移到了黑袍身后，想趁他不注意，捏爆他的脑袋。

可他刚一伸手，就听见一旁的苍庭舟喊道：“还没从他口中问出夫人的下落，别杀他！”

宋闻璟十分不情愿的收了手，走到了明微身旁。

明微惊讶道：“你来我这干什么？”

宋闻璟压低声音回她：“戏都演完了我不回这回哪？你还真打算把我卖给那个城主小姐！”

明微闭上了嘴。

苍庭舟已经上前，将剑横在了黑袍脖颈处。

但黑袍却没在挣扎，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岳芷陌身上。

岳芷陌像是被这眼神触动，竟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他。

苍庭舟担心地唤了一声：“岳小姐！”

岳芷陌却像没有听到一般，仍是往前走着。

看到黑袍被制服，岳泰之此时才慢悠悠地跑过来，他一把拉住了岳芷陌：“陌儿，爹在这里，你不要怕啊。”

又冲着黑袍吼道：“你这妖怪，把我夫人藏到哪里去了？”

“你的夫人？”黑袍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看着岳芷陌，“你的夫人在哪，你不该问问你的女儿吗？”

岳泰之愣了：“你什么意思？”

他的话音刚落，岳芷陌却突然像疯了一样，甩开了他的手。

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朝着黑袍便刺了过去。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这个变故。

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看着岳芷陌一刀一刀扎穿了黑袍的心口。

岳芷陌像是疯癫了一般，不停的将刀刺在黑袍的身上，鲜血喷溅，染红了她的衣裙，她的半张脸上都是血红。

但她仍然没有停手。

直到黑袍没有了气息，倒在地上，仿若一摊肉泥。

她才像脱了力一般，跪倒在地上，垂下了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突然笑了一声。

那笑声回荡在众人耳中，既诡异又让人毛骨悚然。

宋闻璟咽了口唾沫，在明微耳边小声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熟悉的声音让明微从这诡异的场景中回过神来，她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岳芷陌还在“咯咯咯”的笑着，她抬起头，刺眼的红色顺着她的下巴一滴一滴落下。

她对着已经吓傻的岳泰之道：“爹，你会一直疼爱我吗？”

看着女儿恐怖的面容，心底的惧意蔓延，让岳泰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但他嘴上说着：“当然会，陌儿，爹会永远疼爱你的。”

岳芷陌又笑了起来：“那如果……娘变丑了，爹还会爱她吗？”

岳泰之再也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什……什么意思？”

岳芷陌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如同地狱里的恶鬼一般，她抬起手，指向自己的房间，轻声道：“爹去我的房间看看吧，床下面，娘在那里。”

岳泰之心底的恐惧越来越大，他的身子僵立在原地，腿像不被控制一般，他想要走，却很无力。

他不敢，他害怕，他不知道自己进去以后会看见什么。

比岳泰之先有动作的，是苍庭舟。

在岳芷陌话音落下时，他就已经抬腿走进了房中。

明微和宋闻璟也紧随其后。

三人来到房中，宋闻璟站在门口，挡住了院中侍卫的视线。

出于多年来的教养，苍庭舟的手在伸向岳芷陌的床榻时顿住了。

明微道：“师兄，我来吧。”

苍庭舟点头，侧身让开。

明微上前一把掀开了床铺，轻轻扣了扣床板，空荡的回声传入耳中。

床下有空间。

她手上用力，将床板掀开了一个缝隙，顺着微弱的光线她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明微愣了愣，回过头冲苍庭舟点了点头。

苍庭舟会意，直接伸手掀开了床板。

血液的腥甜味飘散在空中，明微有些想吐。

岳泰之好不容易跨进了房中，可在看清了里面的场景时，便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床板下的空间里，汐穗夫人就躺在其中。

因为天气炎热，腥甜的血液味道里还泛有酸涩的臭味。

汐穗夫人，已然死了。

死相极其惨烈。

自她的脸到胸前处，密密麻麻都是划裂的伤口，有些地方，更是直接被割掉了小块的皮肤。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岳芷陌甚至在床板下安放了一个铜镜。

床板合上，那铜镜刚好就对着汐穗夫人的脸。

一个一辈子锦衣玉食安泰享乐的女人，被自己的女儿关在这里折磨，床板合上的黑暗中，她只能看见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美貌变得丑陋可怖，实在是一种惨烈的折磨。

三人离开房间时，岳泰之哭得痛哭流涕，要好生安葬自己的爱妻。

院中，岳芷陌还跪坐在地上，她听着父亲的哭声，对着三人冷笑道：“他现在哭得伤心欲绝，可用不了几天，他就会看上其他美貌的女人，再提起我娘时，他就只会记得她今日的丑陋，再然后，他就会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她伸手理了理额前散落的头发，直视着明微冷声道：“男人，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她这话没错，明微还真没法反驳。

但……

明微认真道：“你既然清楚男人的德行，那你不是应该去杀你爹吗？你杀你娘做什么？”

苍庭舟：“……”

宋闻璟：谁懂啊，这么严肃正经的时刻他真的不想骂她。

岳芷陌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瞬，她道：“你当我娘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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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芷陌出生那年，汐穗夫人因为生下她，脸上慢慢长出了斑点。

她用了许多办法，但都没有用。

在岳芷陌三岁的时候，汐穗夫人脸上的这种斑点越来越大，她的眼角甚至还生出了皱纹。

她不过才二十多岁，她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老了。

更让她担心的是，她的丈夫眼里已经有了其他貌美的女子。

岳泰之那个男人，眼里向来只有美人。

恰在那时，她认识了一个会驻颜术的法师。

那位法师告诉她，用至亲子女的鲜血为引入药，每日食之，便可保容颜永世不老。

她同意了。

她没有一丝犹豫立刻便同意了。

那一天，她带着三岁的岳芷陌见了那个法师，取了血。

那一年间，她变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

岳泰之也因此片刻不能与她分离。

然而取一次血，却只能维持一年。

为保容颜不老，她甚至同意法师每年来取一次岳芷陌的血。

一开始岳芷陌小，还不记事。

后来岳芷陌大了些，每到取血时她都会事先哄着岳芷陌喝下安神的汤药。

这一切，持续到了岳芷陌十三岁那年。

十三岁的女孩子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而那个看着岳芷陌长大的法师，也动了不一样的心思。

他不再要财，而是要人。

于是便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梦魇被破坏的那天深夜，明微三人离开了城主府。

而饶桀却耐不住内心的思念，又去找了岳芷陌。

深闺中的大小姐，即便是在梦中的夫君，也该是宋闻璟那般英俊的少年。

可饶桀摘下了兜帽，露出了沧桑年迈的脸，花白的头发，这些都在刺激着岳芷陌的精神。

饶桀将一切事情都和盘托出，他告诉她，她的母亲已经同意她嫁给他了。

岳芷陌崩溃的哭泣，她不信，那是生养她的母亲，她不会这么伤害她的。

可饶桀拉着她去听了那深夜的谈话。

岳芷陌彻底崩溃了。

她疯了一样的将母亲在幽深的夜里拖进了自己房间。

她最爱她的脸。

那她就毁了她的脸。

她怕失去父亲。

那她就让她至死也见不到父亲。

这些深夜里，她躺在床上，听着床板下呜咽颤抖的哭声。

听着床下的人慢慢咽了气。

她的心里，畅快极了。

不过她的恨与她的痛，这一切，在今天都结束了。

在三人离开时，岳芷陌突然出声叫住了宋闻璟：“若我没死，我会再与你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