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了断(1/1)
某日,小徒弟得师父指意,可占厨房掌勺也。
只是尚且年幼,身子堪及灶台,只得搬来一张矮椅,垫在脚下,才勉强够得着炊食。
一会跑上,一会跑下,忙得晕头转向。
小徒弟辛苦地将锅中烹饪好的熟食舀入碗中,浅尝一口,自觉味道还不错,脸上露出小狗似的可爱笑容。
只是忽感燥热难耐,眼睛也被烟雾迷住,熏得眼泪哗哗坠。
小徒弟从矮椅上跳下,往烟雾的源头找去,发现灶中的火不知何时蔓延出来,已与灶外的干柴攀上亲戚,二者依偎相融,正燃得旺盛。
小徒弟慌张极了,立马跑向装水的木桶,哪知木桶中的水已见底,他便拎着这点水向烈火浇了过去,可惜终究是杯水车薪,无济无事。
小徒弟见状,拎着木桶向后山的泉水池跑去,跑得太急,一路上摔了好几跤。
等他拎着半桶水回来时,傻眼了……厨房已经烧成灰烬,火势正往主房那边扑。
元姒拎着一坨新鲜的猪肉从山下走来,老远便瞧见竹林中冒起阵阵白烟,心中忽而欣慰极了,想着回家就能吃口热饭,不得老泪纵横。
只是莫名有些不安,虽说炊烟袅袅是炊食常事,但是这烟会不会有点大?
等等,不会是她的房子被烧了吧!
念此,元姒也没闲功夫走路了,施法移形,一眨眼便到了自家竹屋……哦不,火屋门前。
元姒:……………
元姒闭上眼,慢慢地深呼吸。
“师父……”,一声充满愧疚又夹着哭腔兼带害怕的童音响起,元姒睁开眼睛,便看见从后山跑回,手中拎着半桶水,头发被烧焦了一撮,脸上身上染了黑尘和泥土,眼中蓄满泪水的小徒弟。
“这是你干的好事?”,元姒扶额。
“我………”,小徒弟慌张得不敢说话,只是将头越埋越低,元姒还以为他要原地表演个倒插葱了。
“我………我会自己走的,师父对不起”,小徒弟两只手反复地相互掐着,拇指都要被掐出血了。
“谁让你走了”,元姒过去重重地弹了他的脑袋。
小徒弟吃痛却破涕为笑,双手捂着刚刚被元姒弹过的地方,眼中却满是惊喜,有几颗泪花陪衬,好似天上的星星一般闪亮,“师父不赶我走吗!”
“还想走,烧了我的房子还想走”,元姒拽了拽他脸上的软肉。
“嘿嘿”,听到不赶他走,小徒弟如释重负地傻笑起来。
“罢了,今日吃烤肉吧”,元姒就着竹屋的火焰,将手中的肉给烤了。
一神一人吃饱后,小徒弟问:“那师父……我们今天住哪呀?”
“还想住?你今晚罚站”,元姒挥手扑灭余焰,厉声恐吓道。
“哦”,小徒弟愧疚地低下头。
“哦什么哦”,元姒又给了徒弟一个脑瓜崩。
“啊!”,小徒弟吃痛抬头,却奇妙地发现他和师父已经到山下了。
“我可吃不了风餐露宿的苦,快跟上”,元姒往市镇走去。
“等等我,师父”,小徒弟卖力地跟在师父身后跑。
次日,小徒弟在扛了一根又一根的竹子后崩溃了,“师父,神仙不是可以变出很多东西吗,您就不能变出一座新的房子吗,为何还要自己盖……啊!”
元姒又赏了小徒弟一个脑瓜崩:“小小年纪就会学偷懒了,神仙也好,人也罢,事事都应亲力亲为,只有亲手造出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才算得上是自己的东西”
“哦……所以师父的法力是虚的,不是自己的?”,小徒弟好奇地瞪大眼睛。
“……少废话,快走”,元姒扛着七八根竹子在前面走着,深感自己和比牛粪大点的小孩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
“哦”,小徒弟扛着一根比他手臂粗点的竹子小跑着。
大半个月之后,这新的竹屋总算建好了。
小徒弟对师父的敬意又多了一分……没想到师父连建房子这事都精通。
某日,师父说要去钓鱼。
小徒弟和师父走了很远的路,终于来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大池塘边。
池塘远嵌于深山之中,周边草木茂盛,虫鸣鸟叫不绝于耳,池水呈青蓝色,所谓水至清则浅,水至蓝则深,水至暗则渊,看来这池水并不浅。
小徒弟双手撑着下巴十分无聊地盯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钓到鱼就走”,元姒答。
“好吧”,小徒弟有些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无趣吗?”,元姒问。
“有点”,小徒弟点头。
“欸,你就是心不静”,元姒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小孩子心为什么要静,我又不是木头”,小徒弟的嘴撅得更高了。
“师父想起一个好玩的”,元姒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水面扔去,石贴水面跃舞几十下。
“哇,师父好厉害,我也要试试”,小徒弟起身去找了十几块石头,扔了几颗都直接沉底,两手一摊,又不高兴了,“一点都不好玩”
“那时因为你没掌握技巧,你得找这种比较平整的石块,扔的时候石头和水面要保持平齐,手腕和手臂上的力也要与水面保持平齐……来,你用这颗石头试试”,元姒从小徒弟捡的那些石头中挑了一颗给他。
小徒弟半信半疑地将手中的石头扔了出去,只见一开始只会沉底的石头如今竟似学了轻功一般在水面上行走几步。
“哇,真的可以!”,小徒弟丧气的眼神又充满了生机。
“我再试试”,小徒弟蹲下精心挑选了一块石头。
元姒推推他,“去那边玩,老在这里扔,鱼都给吓跑了”
“师父来喂鱼还说钓鱼,本来就钓不到还怪我”,小徒弟捧着几块石头屁颠屁颠地跑了。
“这小孩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元姒嘟囔着,抬起钩一看,果然鱼饵又被吃了,鱼却连影子都没看到。
元姒:……
这里的鱼成精了?
过了一会,扔石头扔到有点乏味的小徒弟又屁颠屁颠的走回来了,蹦蹦跳跳的,像只小兔子。
“钓到了?”,小徒弟探头看向空无一物的鱼篓。
“……钓鱼不是本意,为师只是借此修心养性”,元姒也有些无奈,这鱼怎么就是不上钩呢。
“哦”,小徒弟又继续无聊地蹲在元姒旁边。
元姒忽然灵光一现,她扭头对小徒弟说:“我想到一件好玩的事,你想不想玩?”
“想!”,小徒弟跳了起来,期待地看着元姒。
元姒扣住小徒弟的后腰带,将小徒弟朝水面扔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玩好玩”,小徒弟就像刚才的石头一样,贴着水面一跳一跳的,让小徒弟感到十分新奇与刺激。
“咕噜咕噜”,欢乐的笑声过后,就是溺水的咕噜声。
“哎呦,忘了,笑儿不是石头,最后不能沉底啊”,元姒一拍脑壳,扔下鱼竿,往水里跳去。
“哎,还好吧?”,元姒从水里将昏迷的小徒弟捞了出来,抓着他的腿在空中上下摇了摇,人没摇醒,倒是从他身上掉下几条肥鱼。
“哇,居然抓到鱼了”,元姒感慨。
“呕……哇”,摇了十几下,堵住呼吸的水终于从小徒弟嘴里吐了出来。
元姒赶紧将人放到地上,忙着抓活蹦乱跳的鱼去了。
小徒弟劫后余生地喘着粗气,刚才好像都到阎王殿门口了。
元姒叉了三条鱼走来,“好点了吗?”
“我刚才是不是要死了?”,小徒弟后知后觉地发问。
“好像是”,元姒点点头。
小徒弟:………
神仙对待生命都这么风轻云淡的吗……
某日,元姒闲在家中,睡到午时才起。打着哈欠到处找小徒弟在哪,最后在一处缓坡处找到了小徒弟。
小徒弟在缓坡的下方,埋头挖着什么。元姒蹲下来,用手撑着下巴,看了会一直忙活的小徒弟才开口道:“笑儿在做什么?”
小小的身影抖了一下,明显被吓到了,“师父你吓到我了”
元姒笑着说,“胆子真小”
小徒弟沾满了泥巴,手里却捧着一株连根带叶的白花。是一朵很美的花,元姒也叫不上名字来。
小徒弟跑到她的跟前,“师父,这花像你一样好看,我送给你”
元姒心里软软的,伸手揉揉小徒弟的脑袋,“真是师父贴心的小棉袄”
师徒二人回来后,小徒弟把花种在了庭院里。元姒搬了把软榻在阴凉处看小徒弟种花,看着看着便睡了过去。
竹林中细叶在风的推动下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声音。清凉的风吹过元姒的发梢、衣襟,轻轻摇曳。小徒弟不觉有些困了,搬来一把小椅子,坐到元姒身旁,枕着师父的腿也睡着了。
玖骁来时便瞧见这么一副师徒温馨的图景,气不打一处来。
待别人这么好,待他却十分随意。
玖骁轻轻的走过去,站在元姒的前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姣好的睡颜,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元姒这才醒了过来,眼瞧是他,便眉开眼笑,“你怎么来了?”
“我还不能来了?”,玖骁不满。
“嘘”,元姒做嘘声状,看了眼正睡得熟的小徒弟,“别把笑儿吵醒了”
说完,元姒抱着小徒弟走进屋里,过了会才从屋中走出。
元姒走到玖骁面前,拉起他的手,“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玖骁别过头,“甚是想念,却不来找我”
元姒瞧他吃醋的模样,不禁被逗笑了,“我也怕扰了你,你族中事务繁多,还要顾及我,岂不分身乏术”
玖骁扭头,“你也只晓得这样搪塞我罢”
两人走到一处桃树之下,正值花季,花开的正艳,风儿一吹,还会飘落几抹粉色。
其实元姒一直在考虑如何提婚约的事,她这一生有太多的事不能由她做主,与小帝君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注定只能负了玖骁。
左右玖骁于她也有不满,不如趁机做个了断。
“也罢,不如缘尽于此,你我各奔前程”,元姒眺望远山,脸上神情清淡,说出的话却如此伤人。
玖骁不可置信的抓住她的肩膀,满脸的伤心憔悴与愤怒,“为何?”
元姒叹了口气,缓缓道:“上次回族中才知被许了婚约,不久便要完婚,不想误你罢了”
玖骁好似一口气喘不上来,心痛如斯,却见元姒面色如常,不由大声质:“你说话做事真是轻松如斯,说嫁便嫁,你对我可有动过心?”
“自然,我之前确实倾心于你,只是族中大事不容我拒绝,我也是别无他法”,元姒轻描淡写,从手里拿出一块玉佩。
元姒将玉佩递给他,“这是你赠予我的情物,还给你罢”
玖骁不接玉佩,连连后退几步,眼中有泪,“你把这当什么,岂是想要即要,想丢即丢!你又把我当什么?是闲暇时消磨的玩物吗!”
元姒偏过头,不看玖骁,“并不是,当初你我两情相悦,这些亲密之举倒也是寻常事。如今时过变迁,仙魔殊途,各有使命,也不应有太多纠葛,当断则断罢”
“仙魔殊途!当断则断!你说话做事真是太轻松,你果然薄情寡义,我当初竟听了你的甜言蜜语妄付一片真心,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说不拘守这些,相爱便好,如今却拿这个作为说辞,也罢,就此别过,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说完,玖骁夺过元姒手里的玉佩,狠狠丢下崖底,拂袖消失。
元姒看着远山不断变化形状的乌云,叹了口气。
不一会下起了大雨,元姒站在树下的背影显得孤独又寂寞。
“师父,伞”,小徒弟打着一把伞,奈何身高不够,只得努力把伞往元姒身上扣。
元姒从神游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看见努力为自己撑伞的小徒弟,蹲了下来,小徒弟这才把师父罩在折伞中。
“师父伤心了吗?”,小徒弟看见师父和爱人吵架,回忆姨娘之前和丈夫吵架时都会痛哭,十分伤心,如今师父也很伤心吧。
元姒抿了抿嘴,“你怎么来了?”
“醒来不见师父,我便来寻师父”
元姒从小徒弟手里拿过折伞,拉起小徒弟的手往竹屋走去,“下雨了,回屋吧”
“师父,那个人好像很生气,您不哄哄他吗?不过他每次来都很生气的样子,真像个小孩”,小徒弟回忆着说道。
“不必,已是故人”,元姒淡淡出口,听不出喜怒。
小徒弟歪头:“故人?何谓故人”
元姒回道:“故人即离开的人,是久别的人,也是不再交集的人”
小徒弟握紧了师父的手,“那我不要成为师父的故人”
元姒低头看他,“为何?师父其实是个大坏蛋”
小徒弟否认,“师父才不是大坏蛋,师父若是大坏蛋,那我以前遇到的人就全都是大恶魔了”
元姒难得赞同徒弟,“也是”
小徒弟:“所以师父就是待我好,若师父讨厌我了,我让师父再喜欢上我便是,反正我不要成为师父的故人”
元姒揉揉小徒弟的脑袋,“你是越来越会哄人了”
“不是哄人”,小徒弟反驳。
“好好,不是”,元姒轻快的应答声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慢慢消散在这竹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