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没有回头（1/1）

若没有做那个梦，对于胞弟的回归，燕扶玉或许会有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惊喜。可现在，她不想承认自己竟可笑的被一个梦左右，但到底还是被影响了。

在听到燕长乐回来时，她心中的第一反应竟是怀疑。

燕扶玉打开门，对上了谢祯欣喜的目光：“真是想不到，二公子竟然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少使，您一家终于能团聚了。二公子回来了，如此一来，侯夫人的身体定然会好起来了。”

燕扶玉看得出来，谢祯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自十八年前舍弃一子后，燕侯夫人便郁郁难安，身子每况愈下，近两年更是糟糕。太医曾说，若不能解了心结，那燕侯夫人怕是寿命有碍。

“若……”当真是长乐回来了，自然是好事。

他们一家能团圆，父母不会再愧疚自责，而她……也能功成身退。虽外人不知，但燕扶玉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是女子，一旦女扮男装的身份暴露，便是欺君之罪。若燕长乐当真还活着，那该是一件多好的喜事。

“若什么？”

见她只说了一个字，便没再继续说下去，谢祯不由疑惑问道。

“没什么。”燕扶玉回过神来，沉声道，“吩咐下去，即刻启程回京。”无论如何，她必须亲眼去验证真假。

*

“据说十八年前，二公子从悬崖掉下去时，恰好被一只飞过的雄鹰所救。那雄鹰乃人驯养，也就是二公子的养父，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因二公子只是婴儿，根本不知父母家乡，他的养父便收养了他。直到半年前，养父去世，二公子才离了山谷来寻亲……”

云阳府距离京城甚远，燕扶玉快马加鞭，也用了三日才回到京城。短短几日，燕侯府二公子回来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当年的那场政变虽已过去了十八年，但依旧记忆犹新，便是百姓们也知道当年燕侯为了救当朝太子舍弃了自己才将将出生的亲生子。

此等大义，足以让人敬佩。

而那位为太子而死的孩子，自然也被无数人铭记。对于那个不幸的孩子，众人都是同情且怜惜的。

而今，他能平安回来，当然是喜事。

不仅是燕侯府的喜事，也是大胤的喜事。算起来，那个孩子也是当朝太子的救命恩人。

“真是天佑我大胤，好人有好报啊！”

“可不是嘛，若当年不是二公子的牺牲，大胤怕是早就乱了，哪有今日的安定？”太子萧桓天资聪颖，且温和仁厚，虽年纪尚轻，但已为大胤立下了不少功劳，颇得民心。身为他的救命恩人，百姓们自然爱屋及乌。

况且——

“听说这位二公子天赋极好，不比燕少使差。果真不愧是同胞兄弟。如今魔物肆掠，往后二公子所能加入卫道司，想来定能与燕少使一样厉害！”

“可我听说，这位公子因幼时经历，身体不怎么好……唉，真是可惜啊！”

说到此，聚在一起的人们皆不由遗憾的叹息。恰此时，几道身影从旁飞速掠过，虽速度极快，但不少人依旧看清了为首的红衣人。

惊鸿一瞥间，那张绝艳的面容一晃而过，让人过之难忘。

正是卫道司少使燕扶玉。

“少使，您别担心，定然有法子治好二公子的。”行动间，谢祯小心翼翼地观察燕扶玉的脸色，安慰道。

虽只是一掠而过，但以他们的耳力，自然听见了百姓们的议论。

侯府来信中，只说了二公子回来，并未介绍详细情况，所以他们并不知二公子身体有碍。

这一路来，少使几乎是昼夜不停的赶路，明显很重视这位不幸的胞弟。如今骤然得此噩耗，心情怕是不会好。

燕扶玉的心情确实不怎么好。

不仅是因为燕长乐的身体原因，更因，这一切竟与梦里叙述的无比相似。她抿着唇，即便她一直保持冷静理智，心底深处依然有不安缓缓生起。

距离燕侯府越近，这丝不安越浓。

“大公子，您回来了？！”

直到门房惊讶的声音响起，燕扶玉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到了侯府。

恰在此时，有人走了出来。

“……哥哥？”

一道惊喜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燕扶玉抬眸看去。

那是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说陌生，是因她是第一次在燕侯府看到他。说熟悉，是因在梦中，她已见过他无数次。

“燕长乐？”

那个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

“是我！”

站在门口的少年笑着弯起了眼睛，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看上去是那般的温软无害。

论身量，他其实比燕扶玉高了不少。但因着身体清瘦，眉目间的病态，让人忽略了这一点。

“哥哥，你知道我的名字？”

他朝她走了两步，似乎是想要靠近他，却又有些踟蹰，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脸色，那双看着她的黑亮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崇拜和亲近。

就像是一个真正仰慕兄长的弟弟。

然而在他靠近的刹那，燕扶玉却感受到了一丝极轻极轻的魔气——与梦里，一模一样。

感知危险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朝魔气来源处放出了灵力攻击。

她手中的剑，不由指向了面前脆弱的少年。

砰——！

“唔……”

“长乐！”

“燕扶玉，你在干什么？”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力道极大，腕骨几乎被捏碎。一股剧痛骤然席卷，燕扶玉闷哼一声，手里的剑猝然坠地。

“燕扶玉，”熟悉的淡漠声音在上方响起，那人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里蕴着一丝怒意，“你在对你的亲弟动手？你想杀了他？”

“……师兄。”

燕扶玉抬头，对上了男人冷厉的目光，“它不是我的弟弟，它是一只幻魔。”

她不会感觉错误，燕长乐的身上确实有魔气。但那魔气太过诡谲，其他人竟是感受不到，与梦里一样。

据说幻魔极善伪装变化，它们是唯一能完美收敛魔气的魔物，所以哪怕武力不高，依然被评为天阶魔物。三百年前，因着幻魔，人族损失惨重，直到第一任卫道司长使屠了幻魔之首，几乎把其灭族，混乱才平息了下来。

三百年过去，幻魔再未出现过，仿若绝迹。而如今，它又来了。再次伪装成人类，想要挑起混乱。

身为卫道司少使，燕扶玉当然不会任由它作乱。

可是会有人信吗？

晏无量信她吗？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燕扶玉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梦里的画面。她抿紧了唇，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看。

那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极简的青色布袍，没有任何装饰，几乎不像是大胤身份尊贵又举足轻重的卫道司长使，反倒像是游走天涯的游侠剑客。

面色清冷，眉眼淡漠，游离在世间，仿佛无人能让他动容。

然即便如此，也无人会忽视他。

卫道司长使晏无量，是百年难见的绝世天才，是诛魔无数的圣阶灵师，是被无数人敬仰的英雄。他的功绩足以载入史册，让他青史留名。

“师兄，它不是长乐，是……”

“长乐，你怎么了？快，请太医！”

燕扶玉没有来得及再重复方才的话，泛着剧痛的手腕被人忽然松开，眼前青影一晃，不过是眨眼间，已经到了燕长乐的身前。

“他的气脉有损，立即去请灵医。”

许是很担心怀中的人，从来都镇定冷淡的男人语气有些急促，眉目间的冰雪早已被一抹担忧抹去。

他抱起怀中人，快速地进了府。走动间，更是不惜代价毫不迟疑的为其输送珍贵的灵力，用行动给了燕扶玉一个答案。

曾手把手教导她，陪着她长大的师兄，不信她。手上的剧痛提醒着燕扶玉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与梦渐渐融合。

“至于燕扶玉，”青衣男人忽而顿了顿，冷声道，“肆意用灵力伤人，即刻押入灵牢！”

话音未落，他已然大步朝前，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不知为甚，那一刻，燕扶玉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她才拜入灵师阁门下不久。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天才，但其实她的天赋并不算出挑。可身为燕侯府继承人，她不能落于人后。

晏无量是她的师兄，也是她的师父。

那时，晏无量也不过将将弱冠，却已要迈入圣阶，是当之无愧的绝世天才。以他的修为，自然有收徒的资格。

但他少时曾发过誓，此生不会收徒。

所以，最后燕扶玉成了他的“师弟”。

以燕扶玉的天资，如此好的事本来轮不到她，只因她有一个好家世。燕侯曾与晏无量的师尊第一真人有过约定，会收燕侯一子为徒，所以她才有幸拜入了其门下。

第一真人已然仙逝，所以教导她的人便成了真人唯一的弟子、灵师阁三百年来最厉害的灵师晏无量。

消息传出，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燕扶玉。

“天资不足，就勤能补拙。燕扶玉，你要成为师门之耻吗？”面色冰凉的青年淡声道。

师尊厉害，师兄更厉害，她自然不能堕了师门的威风。可是修炼有时真的太累了，五六岁的小童再坚强，依然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可她不敢哭，也不能哭。

父亲母亲对她说：“如意，你现在是男儿，代表着燕侯府的脸面。你弟弟没了，往后侯府便要由你支撑，所以，你得坚强，明白吗？”

如意是她本来的小名，但多年来，父母唤此名的次数不过两三次。

她女扮男装的身份瞒的很好，因身上佩着幻灵珠，只要带着此珠，便无人能发现她的身份。

所以她是燕扶玉，不是燕如意。

燕扶玉是燕侯府的嫡长子，是未来的继承人，他必须坚强。

所以她只能半夜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悄悄流泪，不敢与任何人说。那时她满腔委屈，觉得没人会心疼她，尤其是她那冷血无情的师兄，更是不可能。

然而最后，也是她心中冷若冰霜的师兄，在半夜进了她的房间，轻柔的为她擦药疗伤。

“不过是点小伤，哭什么？”冷冰冰的青年捏着她的手，一边面无表情的把手上的药膏抹开，“燕扶玉，你记住，你是我晏无量的师弟。所以，不许再哭了。”

“师兄，你会每天为我擦药吗？”

“你想每天都受伤？”不等燕扶玉再开口，青年冷冷道，“闭嘴闭眼，睡觉。”

他的声音好凶，脸色好冷，可是他的怀抱也好暖好暖。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然此后许多年，他都随身携带着药膏，直到燕扶玉正式出师。

只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少使，请吧。”

两位灵师来到燕扶玉身边，沉声道。他们要遵循长使命令，押她去灵牢。

阳光很暖，燕扶玉却如堕入寒冰冷狱。

她望着前方疾步离开的身影，终是忍不住提高音量唤了一声：“师兄！”

那背对着她的青衣人，没有半分停留，身影眨眼间便从她眼中消失。

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