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张秀儿(1/1)
张秀儿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打倒一切反革命分子!”
“砸烂旧社会,创造新社会!”
“……”
礼堂的讲台之上,几个身着绿色军装的年轻人高声呼喊着口号。他们的左臂上套着红色的袖圈,右手高举着红色的领袖语录。每念出一句口号,台下的众人立即附和着。童声大声喊叫出。到处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声势简直可以说是惊天动地,感人肺腑。
人类和动物最大的区别究竟是什么?
有人说是人会利用工具。可是自然界中有很多其他动物,其实也会利用工具。切叶蚁会利用树叶来搭建蚁巢,鸟类会利用树枝来搭建巢穴,水獭和猴子会利用石头来砸碎坚果的外壳,鹦鹉,章鱼,还有海豚,甚至会利用更加复杂的工具。
有人说是人拥有智慧。可是智慧的定义究竟是什么?其实到现在也还是莫衷一是。狗类拥有人类3~5岁的智商,猴子和海豚智商甚至更高。一些比较低级的生物,比如说蚂蚁或者蜜蜂,就单个个体而言,谈不上智慧,可是当他们组成一整个群体以后,其就涌现出来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智慧的东西。甚至就算不是动物的真菌,其群落在一起也拥有某种可以用智慧来解释的行为方式。
如此说来,无论是对工具的使用,还是是否拥有无法定义的智慧,都不是人和其他生物之间的完美界限。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恐怕在于认知革命。
人类所认为最值得追求的东西,几乎都不是自然存在的。比如说神,比如说家族,比如说国家,比如说阶级,比如说党派,甚至是金钱,财富 道德正义等等,这等等一切,其实都是人自己创造出来的概念。这些将人自己创造出来的概念赋予价值的行为,被称为认知革命。认知革命恐怕才是人和其他生物的本质区别。
五六千年以前,古埃及人还没有发明铁器,青铜器也非常罕见,可是他们相信来世,他们相信法老的神圣,于是他们只是利用简单的工具,诸如木棍和绳索,就建造出了宏伟的金字塔。
中国最古老的文字,甲骨文诞生于3000多年以前,他的目的其实也就是为了向祖先寻求占卜的预兆。而整个华夏文明的基础,其实也就建立在这对于祖先崇拜的信仰之上。
当人们愿意相信一件事物时,哪怕这件事物其实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那么这件事物就拥有了无与伦比的价值,即使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正是这种认知革命的强大力量,把全体人类通过某种虚幻的价值牢牢团结在了一起,因此创造出了惊人的力量。
认知革命即是信仰,信仰即是力量。
讲台之上的红卫兵也有着这么一种信仰。他们把自己称为红卫兵,他们相信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他们相信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他们相信人定胜天。他们相信伟大领袖的光荣和正确会给他们带来战无不胜的力量。生活虽然过得并不富足,可是他们的激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为了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哪怕付出一切也是值得的,这所谓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了他们的亲情,包括了古老的文化传承。要砸烂旧世界,才能创造一个新世界。一张白纸之上才能绘画出更好的明天。
与此同时,旧信仰所维系的旧世界自然也就崩塌了。可是红卫兵们并不知道这形而上世界的崩塌,他们看不到,他们感受不到,他们所追求的只是形而下世界的改变。
欧洲文艺复兴的时候,学者们在整理古代。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时,将他描述运动和实体的著作集结在一起,称为physics,日本人翻译为物理学。而描述那些虚无缥缈的更加玄幻的理论,集结在物理学之后,称为metaphysics 。meta的意思是在之后,意思其实非常直接明了,就是集结于物理学之后。日本人把这个翻译为形而上学,来源是中国易经中的“形而上者谓之道 形而下者谓之器”。
日本受中华文化圈影响千年之久 ,首先,日本几乎所有的高级词汇都来源于中文。所以当日本开始接触到西洋文化时,最早也试图把西洋文化中的一些高级概念和词汇翻译成中文。而这些日本人翻译的中文反过来又极大影响了中国的中文语境。这种反向输入对中文而言到底是得益还是破坏,到现在依然充满了争议。同时代的中国翻译家也曾尝试过用自己的翻译来对抗日本翻译,不过似乎都不大成功。不随着日本日益发达以后,放弃了中华文化圈,而开始拥抱西方文化圈之后,日本人很快就放弃了,用中文来翻译西洋概念,而是直接音译。所以今天日语之中基础词汇还是本土的日语,终极词汇则是中文,而高级词汇则日益被西洋概念,尤其是英语所替代。
会场之中的红卫兵自然是雄姿英发,不可一世。然而会场之中也有并非是红卫兵一伙的人。他们就是被批判的对象,对于这些人这种场合并不是什么激动人心的场合,而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折磨。
台上被批判的人当中形形色色。有的是旧社会的地主老财,在工人农民无产阶级执政的情况下,自然应该是被批判的对象。有的则是反动学术权威,他们的学术理论与主流的。意识形态并不完全相符,因而自然应该被打倒。还有的则是封建迷信余孽,一帮专门坑蒙拐骗的神棍神婆,在新时代的大潮之下,居然还不思悔改,自然也应该是被打击的对象。
张秀儿清秀的脸庞之上被泥垢给遮掩住了,他的双手被两个激情澎湃的红卫兵反剪在身后,身体被强迫按着深深鞠躬,头上戴着一个高高的用报纸扎成的纸帽,上书“封建神婆”4个红色的血淋淋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