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琼楼记3(1/1)
午时,何府门口。
“花府花千金到!”
“献上翡翠香盒一盏,白玉玉连环一对,玉如意一把,一盒上清香膏!”
管家笑脸出来相迎,望了几下马车也没见人下车,花司弦端出一个笑容道:“别看了,家里人去了外地上香,我又觉得应来祝贺就匆匆过来了,希望何管家不要见怪。”
何管家似乎是被花司弦这个小大人模样惊住愣了片刻才道:“哪里话,小姐往里请。”
宴席设在后院,处处摆着桌椅,客人已经满席。
花司弦一个人坐在一桌子上,身边的夏雨有些担忧道:“小姐,要不我让二丫去府里多叫几个帮手?”
花司弦摇摇头道:“不必,待会要是真出事你就想办法跑出去,小四会善后的。”
小四是前几天花司弦在街上雇来的家仆,此人身手不赖,今日这场宴席上也许会有用武之地。
何管家笑脸陪客,一个小仆人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他脸色顿时难看道:“唱什么还要他商量的余地?!”
反应过来客人还在又换上笑脸道:“继续继续。”
小仆人听明白了意思,从角落多叫了几个弟兄跑向主屋。
好一会儿才有大动静,客人都坐好静待人出场。
曲千音意想之中出现在台上,底下人拍手叫好,甚至还有吹哨逗弄的。
花司弦看向那桌上几个尖牙利嘴的少年,一眼认出了吹哨的是那个断袖何妙善,那人也捕捉到她的目光举着酒杯往这边看过来。
身边的几个年轻人见他这动静道:“谁啊那是?”
何妙善饮下酒不快道:“隔壁花府的千金,花司弦。”
一张天生猥琐脸的男子打量道:“人嘛长得不赖,就是年龄小了点。”
一个人道:“呵,别看年龄小,一看就是个心机沉的。”
何妙善劝道:“还是别动她的心思,她可是花锦业心头宝贝,动了一下得刮你一层皮。”
猥琐男道:“得了吧,我看一年,不不,几个月,你家就是琼楼城的天了,花锦业算老几?”
这话何妙善听得高兴,哈哈哈道:“看戏看戏!”
花司弦轻声道:“带药丸了?”
夏雨小心翼翼拿出药瓶子道:“小姐真要给他下药?要是被发现了。”
花司弦将药瓶藏在袖子中道:“那也是他倒霉。”
曲千音没耍心眼很配合地上台鞠躬,只是一开口何管家和底下何家几个长辈包括那祖母脸都青了。
因为曲千音唱的是《空喉》,是旧朝文坛大家岳微云笔下名作,是一首用最文雅的话骂人畜生不如的词,后来在民间传成歌谣。
何管家对着手下人骂道:“我的话他都当耳旁风了?”
他要曲千音唱的是《锦华》,一首祝词曲。
场上的客人的唏嘘不断,何妙善本要站起来调节气氛,身边却出现了花司弦。
“何公子也很欣赏他吧?”
何妙善笑道:“谁不懂欣赏美人?”
“曲千音是生的美俊,但最让人欣慰的岂不是他的歌声。”
何妙善被花司弦莫名其妙的搭讪不理解道:“花小姐是想要劝我护他?”
他笑道:“这倒不用花小姐提醒,我自不会让他受人凌辱,不过教训还是要给的。”
身边那猥琐男贼兮兮道:“妙善啊,是哪种教训呢?”
不注意之际花司弦已经偷偷把药丸投入何妙善酒杯,入水即化。
何家的人不知如何圆场,杂声中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
“别唱了。”
瞬息间悄然无声,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孩子敢在这么大的场合发声,但的的确确比何家人出面阻止更好一些。
曲千音停下来,注视着她。
何员外捧着笑脸道:“花小姐,怎么不上坐?妙善你也不跟爹说一声,怎么可以让她坐在你那边,真是不懂规矩。”
花司弦对着何家的长辈作揖道:“司弦在这儿祝贺令祖母丰衣足食寿弥高,东风有意焕青春。”
何家祖母露出几颗门牙赞赏道:“好孩子。”
花司弦继续道:“多谢抬爱,司弦还有学要上就不多留了。”
何妙善恨不得现在就让她滚,道:“那我来送小姐。”
花司弦笑着道:“多谢公子,不过司弦想起去私塾会路过戏班,曲公子既然扰了大家的兴就同我一道吧。”
何家人都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打的是曲千音的主意,一时语塞,何妙善本要发飙,何员外顾忌到客人的脸不得不答应道:“也好也好,妙善送二位出门。”
这些客人背地里都知道何家强横霸道,但何员外还是要保持表面的伪君子。
花司弦越过一群人头来到台前,她道:“公子请吧。”
曲千音下了台,戏服都没换就上了花府的马车。
何妙善咬牙切齿道:“慢走不送。”
花司弦没立刻走回首对着何妙善道:“何公子,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
何妙善露出不友好的脸色道:“这是何意?”
花司弦丝毫不害怕道:“您欣赏他,但人家未必欣赏您,何公子的风流传的满街都是,还是顾及一下何家的脸面为好。”
她说完就上了马车,不带犹豫的。
留下何妙善在原地脸一块青一块紫。
马车里很安静,两个人都沉默着,似乎都在等对方先提一句。
最后曲千音道:“多谢。”
两个字咬的很轻,花司弦喃喃道:“举手之劳,无事。”
外头的夏雨才不想让小姐做滥好人道:“明明是花了大手笔,又是送礼物又是雇人的,关键是老爷还不知道呢!”
花司弦刚才那么大的场合都没慌,夏雨说完这几句心里乱麻麻的:“夏雨。”
夏雨道:“好好,小姐确实是举手之劳。”
花司弦其实早猜到这不是举手之劳,心里很是感激,他开口道:“在下清楚,花小姐的大恩大德千音会记在心里。”
花司弦被这句莫名逗笑,立马止住笑声。
曲千音:“是在下讲的好笑吗?”
花司弦撩开车帘道:“停在左边吧。”
马车停下来,左边是一间简单的屋子,这周围无人路过。
花司弦:“洗脸。”
曲千音下了车,打了盘水几下洗干净了脸。
一张清秀的脸第一次出现在花司弦眼中,眸如月色清绝,没有浓妆又是一副风情。
曲千音扬起嘴角道:“后会有期。”
花司弦点头,她没有道别先上了马车离开。
这一别就是三年,三年间何妙善意外身亡,何家想方设法把帽子戴在花司弦头上,两家打起商业战,一山不容二虎城里的人都纷纷站队。
初始花家碾压何家,可突然间花锦业上山祈福坠崖身亡,花夫人抑郁而亡,花家的担子落在十三岁的花司弦上,城里本来站在花家的人很快倒戈阵营。
一切悲剧从那一年开始,三年一回,琼楼城迎来第二回戏班子巡演。
曲千音的归来风靡全城,十天演出曲千音却只出演一次,众人也理解他没日没夜练曲费嗓子,演出那天外头下起小雨。
春江堂开张的第一年,准确说是为这十天专门搭建的院子。
曲千音依旧是万众瞩目的戏子,他的演出满堂客人。
花司弦依旧坐在那个位子上,看着台上的人。
那年她依旧一身青衣,只是脸已经褪去稚气甚至有些消瘦。
台上人一举一动牵扯座下观众的心,鼓声连连。
回去的路上,花司弦说要散散步没有带随从。
她一个人走在下着雨的夜街,发愣中也没注意到伞偏了,一边肩头湿了一片。
一股风从前刮起来,伞脱手吹走她几步追上伞,路边飞驰一辆马车,她弯腰捡伞时车轮踏过水坑,紧闭双眼,水却没有溅湿。
睁眼一双黑靴出现在视线,慢慢抬眼是一张依旧清秀无比的脸。
曲千音为她挡水为她撑着伞。
“好久不见。”
分别太久,花司弦竟觉得这声音陌生了。
她道了句谢谢,对方却道:“花小姐太见外了,是将在下忘得一干二净?”
花司弦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看着这张脸怔住,走不动道。
曲千音比她大上八岁,比她高两个头,他弯腰用手帕擦开她肩上的雨道:“请你吃一顿热面可好?”
十日很快过去,花司弦这次也没来送别,她打理着家务,等人走茶凉她才一人去了一趟空无人烟的春江堂。
她蹲在院子里那棵唯一的梨花树,被雨水浸泡的根土上掉了一地的梨花。
这是她亲手种的,春江堂也是她花的钱建上,对外很少有人知道。
她坐在地上,靠着树睡了三年以来最安稳的觉,梦里没有逝去的双亲,没有曲千音的离开,没有繁琐的家务,没有何家的发难,没有外头的风言风语,什么都没有。
夜风来袭她醒来,身上盖着一件水蓝披风,身边有个望着自己的人,眼里带着无限的柔情。
“我听说有人为我建了春江堂,为我种了一棵梨树,我心想不能离开的匆忙,掉头回来。还真见到了这位好人。”
花司弦这刻没绷住,泪水一股劲儿往外流,曲千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怀里的小女孩哭的很伤心却始终没有一句话。
中元节,街上挂满红灯,春江堂客人满满。
两位新人一步步走进春江堂,拜天拜地拜双亲,这场史无前例浩大的婚礼引起全城风波。
黄昏成礼,这年花司弦十五岁。
短短两年何家在两人的手下一败涂地,卷铺盖走人。
这一对成为城里最让人艳羡的佳侣。
曲千音会在家院子里唱曲给花司弦听,不少小孩都趴在墙外偷听。
花司弦二十那年这一切成为泡影,一位不速之客来临打破了这一切。
“你胡说。”
那白狐面具人毫不生气,很有耐心给她讲故事:“你爹确实是你最爱的人亲手推下的悬崖,不过倒不是他二人的恩怨,是你花府与我一位老朋友有点过节,人总是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你该庆幸你花家还能有如今的风景。”
花司弦一句不信道:“我爹是不小心坠落的,而且那时我夫君根本不在琼楼城,你这么拙劣的谎言谁会信?!”
白狐脸笑她滑稽,转身道:“噢,我忘了解释,是你的夫君杀了你爹,不是曲千音。”
花司弦双腿僵住,一句话没说出来。
“我想你可以去去春江堂那个小屋子门前,曾经也有个人在那个角落看着你,最后伤心过度而死…”
白狐面具人拍了拍她的脸蛋,语气怜惜:“你我皆是女子,我自然不忍心你被蒙蔽,你不信我也好,可以试着去唤你夫君……”
“曲千音的胞弟,曲笑寒。”
三日后,一切如常,花司弦拿了个凳子坐在梨树下。
曲千音走出来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手落在她肚子上道:“胃口还没好?”
花司弦望着他那双眼,几息后道:“我想吃雪花酥。”
曲千音温柔道:“城西远,你等我片刻。”
他吩咐夏雨道:“阿弦有孕,虽然才两个月但一定要尽力照顾好她,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忙。”
夏雨自然对自家小姐很上心道:“姑爷放心。”
曲千音刚走出两步就听到后面一句很轻的声音。
“曲笑寒。”
他下意识回首,见花司弦还是那副脸色。
花司弦:“怎么了?”
曲千音摇头微笑着讲:“幻听了,无事。”
城西的糕点铺客人排成长队,轮到曲千音买时就听到过路人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嘈杂的议论声。
“快快!”
“什么事这么着急?”
“春江堂着火了!!”
“什么?我刚看到曲夫人去了那里!”
“来不及了快去帮忙!!”
……
曲千音拿上糕点拦住路人,没等他问那路人一脸惊色道:“曲公子!你怎么还在逛街!你家夫人要没命了!!”
赶往春江堂的路好似一条看不清尽头的长街。
夏雨被下了迷药晕倒,花司弦一个马车走到春江堂,她蹲在那人所说的角落。
抬眼整个人晃了晃。
这里刚好能看到她成亲那日拜堂的情景。
脚步慢慢挪到屋子墙上挂的那幅唱戏图,琼楼城最好的画师画的图。
画上人一只手抬着另一只手,做着掩笑的动作,浓妆红服,画中所有人虚化为他一身红耀眼。
那人所说的话一句句戳进她心里。
“你真正的意中人死在你夫君手上!死在那个你成婚那天,死在万般折磨中!”
“因为曲笑寒天性坏,嫉妒心强,好强,他恨这个处处抢他风头的哥,蓄谋多年。”
“若非曲千音动了心有了软肋也不至于死的如此不瞑目。”
“花司弦,到头来你与杀他的凶手恩爱无比,曲笑寒真的是算无遗策。”
“做到了让曲千音输了一切。”
花司弦蹲在地上,腹部作痛,她想起肚子里还怀着曲笑寒的孩子,她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这幅图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刮的她身心剧痛,无法呼吸。
失声痛哭,她以为的莫大幸运却是最大的灾星,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都是她。
花司弦头靠着木桌,裙下流出血。
她望着图上的人。
手里拿着烛火,她艰难起身,烛火点点燎起画边。
蜡烛落地,一下撩起大火。
她的手指落在画中人脸上,像是在抚摸那个年少倾心的人,她一生的挚爱。
“对不起。”
只此一句,花司弦却是哽咽难开口,她能说什么。
“对不起。”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