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囚笼（1/1）

果然，仅仅才过去了十分钟的时间，临光家的宅邸前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听到这声音后，陈墨回过头，似乎想跟玛莉娅再叮嘱些什么。

但在此刻，眼底的余光却瞥到了那不远处快步而来的身影，

于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这多余的行动，只是默默叹了口气，转身迎向了迎面跑来的陈女士。

最后，在一番熟悉的嘘寒问暖过后，他便不出所料的被陈女士一把擒住了手腕，当场给拖走了。

毫无抵抗。

或许说，没有抵抗的必要。

陈墨无奈的看着她。

但陈女士却没有看他。

她只是目视着前方，看来并不打算回应他。

当真是连一丝辩解的余地都没给他留下。

但其实，陈墨能感受到，她拖拽的力度和分寸都算不上大，就连被握着的那只手臂也毫无桎梏的感受。

就像是被牵着手一样。

甚至不像是在强迫，更多的像是在身后缓缓推着他前进。

如此轻微的束缚，纵使是病弱无力之人，也只要轻轻一挥手，就可以挣脱开来。

毫无困难。

可是没有必要。

不可否认，被束缚，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行事不能随心所欲，不考虑后果，遇到困难也不能轻易放弃，一走了之，因为有东西拴住了自己。

很不自在，对吧？

陈墨以前也这么觉得。

他曾经的确是个自由的人。

还是个佣兵的时候，一个人在这片大地上奔波，没有束缚，没有后顾之忧，命就悬在自己的刀尖上，挣到钱自己花，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可相对应的，也无人在意。

就算是人间蒸发，化作道旁的白骨，也无人会记念起自己的名字。

不知多少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了意外，受了重伤，就只能自己咬着牙，挣扎着爬起来，拼着命去找那么一个渺茫的希望，只是为了活下去。

因为没有人记得你。

甚至连所谓的彼此都没有。

无人相助相伴的人，面对痛苦，只能独自一人，试着扛过去。

扛不过的，就只有死。

选择了无所牵挂的自由，就是要承担这样的后果，代价。

没什么好抱怨的。

事实便是如此，或者说，人生如此。

世间万物皆有缺憾，所谓的十全十美本就不存在，人们常言的完美往往也只是相对他人的遗憾而言。

每个人都是要做出些选择的。

在起初的时候，人们总会向往着，亦或者渴望着什么，但到了最后，却往往要在数个难以割舍的事物间，做出那唯一的选择。

儿时的我们很难意识到这一点，常常会过早的做出选择。

那时的那个孩子太过天真，天真的自以为已经可以做出选择，自以为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自以为会在一条路上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结束。

直到长大后，步入社会，从原先包裹着自己的棉絮和花灯中犹豫的走了出来，从头顶的莲叶和金箔中小心的探出了头来。

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缓冲，突然的开始直面这个世界。

如此突然地，一头撞进了这满是血肉的世界。

后来，一步步艰难的走在黑暗里，才忽然发现，所谓的正义和善良，这些美好的品质，并没有让自己能够顺畅的走下去，反而引来了旁人的疑问，最后被质疑，甚至是辱骂。

慢慢的，年岁越来越大，家中的父母渐渐老眼昏花，体力不支，支撑家庭的重担也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于是，受限于生活，被迫变成了个只能顾着柴米油盐的普通人。

但这未必是不好的。

因为，在任何灾祸面前，都是可能加上一个“更”字的。

相比之下，只是庸俗的话。

真的，已经很幸运了。

没有大灾大病，没有困窘潦倒。

平庸的人生，何尝不是幸福呢？

同样无需抱怨。

就像一个无罪者，自愿而无言的走入那生命的囚笼之中。

从此，便在囚笼中度过自己的一生。

陈墨本来也是如此。

但不一样的是，他曾经连囚笼都不敢去幻想。

那时的他，只是想找个熟悉的地方待着。

哪怕是死了也罢。

他不怕死的。

倒不如说，那时，他是有些怕活的。

于是，他走入这座城市，抱着有些怕活的心态。

但他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奇妙的遭遇。

起初，只是在散步的时候莫名其妙遇见了一个奇怪的扎拉克老人，又被问了些奇怪的问题，然后稍稍聊了一些对这座城市的印象，还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就莫名其妙的一步步被推到了那个位置。

至于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认识了越来越多的人，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也有了自己愿意主动承担的职责。

还有了一个时常会想起来的晚辈。

一点点的，逐渐适应了这一切。

一直到最后，将它们变为了习惯。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

曾经，那个绝望到自尽的自己。

竟然，居然在这个陌生但熟悉的城市里，被那么多人所需要，所看重，能够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改变了曾经亲眼见证却无能为力的社会。

太梦幻了。

不可否认，那段日子，的确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没有之一。

美好到，时至今日，偶然回想起来的时候，仍然会感到有些恍然，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倘若没有那些意外，他或许会在那座城市里度过一生。

只可惜没有如果。

一转眼，就像梦醒了，他回到了过去，再度踏入血淋淋的世界。

再一次去挣扎着活着。

直到数年过去，他再度回到那个城市，却发现物是人非。

曾经时常路过，光顾的那些老店面里的人，他大多都认不得了，就连店面，也都装修成外边的样子了。

问起来，才知道那些老人早在几年前就离世了。

于是他离开了那些地方。

因为他认识的人，好像都不见了。

就那么一瞬间。

很突然的，他感觉这个城市又变得陌生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他发现自己的记忆也模糊了。

可按理来说，这样深刻的过去，是如刀削斧刻般印在脑海里的，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但他就是记不得了。

有些人的面孔，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为此，他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在某一刻就已死去，现在一直都是在虚幻的梦中。

这样的想法从未彻底离去。

但偶尔看到还认识的人的时候，他也会忽然想起，想起来那些快忘记的人的面孔。

这时，他又会下意识的否决这个想法。

他不会忘的。

他一直都明白。

他始终在那个囚笼里。

最后，在开启的大门前。

他低下头，看着陈，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她也看着他，但似乎有些困惑。

可他也没有回应。

忽然，他又会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