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间地狱（1/1）
石庆文走后不久，那车白花花的厚粥便送了过来。
老何自然是十分诧异，但他尚有些心虚，不敢问这粥的来历，只能埋头一碗接一碗地舀粥。
李送情扫眼望去，这时，见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抱着一碗粥急匆匆往外跑去，却突然脚下一绊，扑通摔倒在地，连粥带碗摔碎在了地上。
那小女孩爬起来，呆愣了一会儿，随后慢慢捡起地上的碎片。
李送情走到她面前，才见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
——隐忍而无声的哭泣。
明白哭泣无用，除了爹娘之外，没有人会关注她的伤心、无助和不安，可她已无从再获得那份回馈，也无从再获得爹娘温暖的怀抱和柔声的安慰了。
她只剩下了她自己。
从此眼泪只是一种宣泄。
不是任性，不是示弱，也不是求助。
李送情愣在了原地。
记忆仿佛回到了那时，她无助地站在大街上，周围是震耳欲聋的轰炸，枪响，以及人们的尖叫。
爸爸妈妈从她眼前消失了，化为血雾环绕在她周围。
她努力想要抓住，可是什么也抓不住。
汹涌而来的人群推搡着她往前走，她像一叶浮萍，被动地随着浪潮向前涌动，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
如果那时候有人向她伸出手。
只要有一个人就好，只要一个人。
就可以让她觉得，这个世界美好得值得让人原谅
而此时此刻，她站在幼小的她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向那个如同幼时的自己一样的孩子伸出手。
“答应你的，帮你夺回来了噢。”
温柔如水的声音让那张涕泗横流的小脸愣愣地抬了起来。
她难以止住眼泪，但还是开心地笑了起来。“是你耶！姐姐！”
李送情看她笑得冒出鼻涕泡的模样，也有些忍俊不禁：“是我呀，姐姐答应你帮你把家夺回来，姐姐做到了。”
“嗯嗯！是姐姐救了我，现在囡囡家里好好的呢，还有好多朋友一起。”
她兴奋得想扑过来抱住她，但刚伸出手，看了看她干净地裙子，又犹豫地缩了回去，语气变得有些低落：“但是粥被我摔了，没有粥的话，大家今天一天又得挨饿了……”
李送情擦了擦她的小脸，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再打一碗，姐姐帮你带回去，好不好？”
“好耶，谢谢姐姐！”她瞬间又欣喜了，如此简单，“对了姐姐，我叫麦糖，你叫什么呀？”
“我叫李送情。”
“送情姐姐！”
“嗯，你家里有几个朋友？”
她掰起手指头数了数，“一，二，四，七，三，五，九，十……我，我有点数不过来。”
十个短短的手指头都举了起来。
李送情有些诧异，“他们都是谁？”
“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名字啦，一会儿我可以介绍他们给你认识噢。他们都很好，也很乖很听话，我希望送情姐姐可以喜欢他们。”
“嗯，那一会儿介绍我认识认识吧。”
她一边随口答应着，一边牵着她来到老何这里，让老何打了满满两碗粥，随即跟在她后面拐进一条巷子里，两人一起往深处走去。
“就是这里！”麦糖指着巷子底一个洞开的半扇木门说道。
两人走了进去，院子里有些杂乱，但并未见到有他人的痕迹。
李送情微微松了口气，想着这孩子也许只是喜欢幻想，爱把小动物小东西一类的当作朋友。
可当她推门而入时，屋内景象却远远超出她的意料——
昏暗的房间内，充斥着令人反胃的腐物与秽物交杂的臭气。在屋子正中间的地上，铺着一卷短短的草席，而草席之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躯。
那是一个约莫4、5岁的小男孩，他脸色苍白，不住地往下淌着冷汗。薄薄的被子半掩着他瘦弱的身躯，而那未遮盖住的下半身，已是血肉模糊。没有穿裤子，那乌黑的血色从腿根一直蔓延至双脚，让人分不清哪里是血液，哪里是溃烂的皮肤。
“小安小安，这是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姐姐，她来咱们家玩啦。”
麦糖快步走到草席边，轻声说道。
她回头想向姐姐介绍这是小安，可是姐姐却仿佛失去意识一般，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是姐姐嫌弃自己家，嫌弃小安了吗？为什么姐姐不过来？
屋里没有光，她看不清姐姐的脸。
她想要开口问时，却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姐姐浑身都在颤抖。
嗯，姐姐一定也是害怕这样子的小安吧。
她走近了，拉拉她的手，安慰道：“姐姐别怕，小安不疼的，小安很快就好了。”
那床上的小男孩仿佛听见了她的话，面色有些不安，咬着牙，缓缓拉扯着身上的被子。他的动作很慢，每动一下都要耗费他巨大的精力，但他还是竭尽全力，拉过被子遮住了自己的伤口。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笑容有些怯懦，有些不安。
在二十年无休无止的世界级战争中，李送情的心早已经被战火炸得支离破碎。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地狱中的任一景象，可此刻，却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一股锥心的痛，痛得令她的身体止不住地抽搐。
一股强烈的嗜血的冲动从她体内陡然升起。
她动了动手指，袖间利刃划过掌心，生理上的痛觉瞬间冲淡了心理上的痛觉，让她好似清醒过来。
她挪动步子缓缓走去。
这短短的距离，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混浊的空气让她难以呼吸。
掌心的伤口隐隐作痛，却仍然不及小男孩的千万分之一。
她蹲下来，想去查看这个名叫小安的男孩的伤势。
一个半人高身影跑出来挡在了她面前。
“你要对小安做什么！”是一个年纪稍长几岁的男孩，模样与小安有几分相似。
“小平，送情姐姐不会伤害小安的，她还救过我呢，说不定她也可以救小安。”
小平看看了麦糖，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人，眼底的防备渐渐卸下，这才让开。
随即，李送情看到柜子后，露出了两张脏兮兮的小脸。
接着是灶台后，桌子底，水缸里……
一共是12个年龄不一的孩童，都怯生生地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陌生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