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续弦（1/1）

马车行得很快，不出一刻钟，便到了常府门口。京中巷子多而深，城北这几条巷子里住着京中大部分的武将家眷，还未下马车，云华便听到许多马车驶来与爽朗的笑声，武将不似京中世家那样拘束，打打杀杀惯了的他们行事从来都是随着性子的，就像今日这场宴席一般，想办便办了，不去管旁人如何说三道四，席间把酒言欢，尽兴了便够了。

云华轻轻掀起马车的挡帘，迈步下了车，一眼便看见门口站着许多贵女，她们大多穿着便于行走的束袖，鲜少有云华这般宽袍大袖的。

西北战事连年不断，许多武将都是长期戍守在边城的，家眷也往往同行，眼前这些贵女虽然家世显赫，但大多是在西北驻过的，觉得京中贵女矫情得很，而云华却自小在京中长大，母亲又是出自文官清流世家，自然也学得十足的矜贵端方，与这些将门贵女确实也没什么相似之处。然而云华这傲气的性子同样也被京中世家贵女所讨厌，所以云华其实哪头都融不进去，只不过她也不甚在意罢了。

提起裙摆，跨进常府的院子，虽然前世已经见过，但还是不由得被里面的场面震撼到了。常府的花厅极大，此时却满满当当摆了一长串的桌席，远远望不到头，此时竟也座无虚席，到处都是笑声，空气里漫着浓郁的酒香肉香，灯火映照在每个人的面上，云华猜想，怕是此时在京中的所有武将及家眷都被请了来吧。

作为京中颇有威望的常远将军家眷，又是今日相看联姻的对象，云华及祖母被请到了上首的女宾席落座，跟在常府侍女身后一路走去，人们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云华突然又想起那日孟昭所言，武将强强联手，势必会引起忌惮，但是今日这样大肆宴请，结交京中武将，不是更易被察觉疑心吗？

云华在上首女宾席坐下，便悄悄地看向了右手边端坐着的常家四小姐常文钰，同样也是今日相看联姻的对象，也就是前世成为云华继母的女子，而云华今日前来，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劝阻她嫁来岳府。

菜才刚上来几道，席间的酒已下肚不少，在座的家眷女子面上都染上了坨红，就连祖母也在见了常文钰之后，仿佛颇为满意，对那些敬酒皆是来者不拒。

云华不是很习惯这样的场合，但还是挂着笑迎合着。突然她感觉袖子被拉了拉，转头一看，正是右手边笑意盈盈的常文钰。云华不知她要做什么，毕竟前世里便没什么交集，更何况这一世她们还是头一回见面。常文钰面上也浮着几缕嫣红，朝云华眨了眨眼，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亭子。

此时席面上众人皆染上了醉意，无人注意到云华与常文钰两人的离场。

“岳大姑娘，”常文钰笑着拉云华在石椅上重新坐下，“今日一见便觉得你与我十分投缘，故而拉你过来说说话，你别怪罪。”

云华虽然心里警惕，面上确是装出欣喜的模样，“常四姑娘言重了，直接唤我云华即可。”

常文钰不动声色将云华上下打量了好几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云华，我有一个侄子，与你年岁相当，只可惜今日他出去办事了，不在府中，不然一定将他叫来相见一面不可。”

常文钰虽还未出嫁，但到底算是长辈，又是亲自将常松晖抚养长大的，她若满意了，说明她和常松晖的婚事多半是要成了，不过常松晖今日不在，两人并未见面，此事还能耽搁一段时日，云华心稍定了些，装作不明白什么意思，只含笑望着她。

见云华懵懵懂懂的样子，常文钰端起了长辈的模样，亲切地拉着云华的手不放，“云华呀，我一见你便喜欢得不行，你说，我给你当母亲，你给我当女儿，好不好？”

这话说的巧妙，两府即将联姻一事已是不戳自破的秘密，常文钰显然是个聪明女人，云华不可能直接劝她别嫁，只能委婉地提醒一句，“常四姑娘愿意那当然好呀，只是云华还以为四姑娘一直不嫁，将侄子抚养长大，是个独当一面的女英雄呢，再说了，那男人靠得住吗，今日喜欢江南秀婉美人，明日又喜欢塞北飒爽英姿，哪个男人配得上四姑娘你呢？”

“哈哈哈，”常文钰听了云华这番话高兴极了，笑得身子也跟着一颤一颤的，“云华，你还小，对男人的德行还是一知半解，我告诉你，男人向来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若我朝不再一夫一妻，只怕男人个个都要三妻四妾呢。”

话锋又一转，常文钰神秘兮兮地附到云华耳边，“不过有一点不会变，男人永远喜欢年轻的，貌美的，新鲜的。”

前世遭到常松晖抛弃，后来他又娶了自己的表妹含光公主，云华对常文钰这话也颇为认同。

“既然如此，四姑娘何必拘泥于男女之事呢，抛开世人的看法，做个自由自在的女子不好吗？”云华继续试图说服常文钰。

常文钰笑着摇摇头，目光从云华身上移开，落在黑暗中沉寂的湖面上，“年轻、貌美、新鲜都走不长远，但是人永远都是追逐利益的，男人如此，女人也是如此……”

话已至此，云华知道已经没什么劝说的必要了，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岳常两家联姻仿佛都是势在必行的事，风险自然有，但是巨大的利益驱使之下，没什么不敢做的事，仅靠男女之情事来撼动家族利益，那就是天方夜谭，然而云华终究是岳家人，即使再不希望两家联姻，也断然做不出抖露岳远在府中养外室与私生子女来阻止联姻这样的事情。

罢了，罢了，云华一己之力，无法与家族利益对抗，只能寄希望于摆脱自己和常松晖的婚事吧，说来她们的婚事便是前世的今夜相看后定下的，然而今日常松晖却没有露面，照理来说他也该是今夜的主人公呀，虽然有些奇怪，但倒也正中云华下怀，最好是永远不见那才好呢！

等云华和常文钰回到座位上，在场之人几乎都半醉了，东倒西歪的，宴席也很快结束了，云华小心地扶着祖母，在一旁等父亲与那些武将畅谈结束，今日岳远的兴致特别高，常府本就少男丁，常松晖今日还不在，岳远就成了整个席宴上最瞩目之人，所有武将几乎都来跟他碰杯聊上两句，散场得差不多了云华一行人才得以离去。

常府暗处，也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今日宴席上诸人，待到散场，才真正隐去。

回了东苑，云华见到了苦苦等到半夜的孟昭。

这场席面本就散的晚，更别说岳远与那些武将是说不完的话，待到云华回来已是半夜了，孟昭身上的披风也沁着些夜露，想必是站在这里等到现在。

她怎么会如此迫切地想要阻止两家联姻呢，云华心中仍存着疑虑。

听到云华没有成功劝下常文钰，孟昭瞬间红了眼眶，长长叹出一口气，是深深的无奈，也有几分释然的意味。

看着孟昭失魂落魄的样子，云华摸不清她现在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虽然事没办成，但是消息还是得厚着脸皮打听的。

“孟娘子，这事确实不好办，我已经尽力了……你可否……”

孟昭仿佛游魂一般深一步浅一步朝着北院走去，听到云华的话，又停下来呓语一般喃喃道，“我明白，我明白，你也是个可怜人，可是时间不多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来不及了，我只能给你个方向，素客之死与你母亲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