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归乡(1/1)
雅竹来耘樟院的时候,看到夫子已经被人送走了,苏恒歪坐在夫子的床边,手里捏着一个杯子,里面还有满满一杯水。雅竹同苏恒说话,苏恒没有回应,雅竹掰开苏恒拿着水杯的手,把她带回了闵业殿。
雅竹很难受,她知道苏恒对夫子的去世很受打击,可是苏恒,竟然不吃不喝已经两日了,她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奏效,这两日里自己百倍闹腾苏恒都没说过半个字。
夜里给苏恒熄灯的时候,雅竹看到苏恒睁着眼睛卧在床上不言不语,清晨叫苏恒起床的时候发现她还是睁着眼睛,只不过变得通红肿胀,也不知道她到底睡没睡。
这样不吃不喝又不好好休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更何况一个弱女子。
到了第三日,雅竹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噙着泪水跪在苏恒脚边:“郡主,您就可怜可怜雅竹,吃点东西吧,您要是垮了,雅竹也不想活了!就算您不心疼奴,也得想想夫子啊,要是夫子瞧见您这副模样,他得多忧心啊!”
苏恒听到这句话,眼睛里忽然回了点神,良久才说道:“对啊,你们一个一个都离开我了,不能这样了。”苏恒的声音哑得不似她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雅竹心疼的紧,不再废话,赶忙端上热在屋里的稀粥。
看着苏恒终是吃进去了几勺,雅竹放心得叹了口气。“郡主,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啊,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责任更大呢。”
雅竹边收拾桌子边说:“奴之前在宫外的时候,父亲开了一家绣坊铺子,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是一家老小衣食也算是无忧。”
“可是有一次父亲去临近的县城送绣品,遭了劫匪,东西丢了也就算了,人也没回来。”苏恒听到这里,抬头看了看雅竹,可雅竹继续忙活着手里的东西,语气听起来风轻云淡,不见她有悲喜。
“父亲走后,奴和母亲撑了几天绣坊,一些地痞流氓见我们孤儿寡母,经常上门捣乱,母亲索性关了铺子,可是奴下面的弟弟妹妹还小,衣裳吃食全都是要真金白银去换的。作为长姐的奴要担起这一家老小的生活,没有办法才进了宫。”
是了,若不是别无选择,一个女孩正值韶华怎会进宫甘为奴,大好时光都消磨在了宫里呢?
“奴不求在这宫里混到大宫女出人头地,只求安安分分侍奉贵人拿着例银捎带回家,所以世子殿下挑人的时候,奴自告奋勇领了这份别人避之不及的差事。等到年满二十五以后出宫看着弟弟妹妹成亲生子,奴这一辈子就满足了。”雅竹说着,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苏恒有些触动,伸手握住了雅竹。
“郡主,夫子一定希望您能每一天都开开心心,不会想见到这样的您的,因为奴知道,父亲在天有灵,看到奴撑起了这个家,他一定会因为奴这个女儿而感到自豪的。”雅竹面带笑容轻飘飘得说着,脸上带着骄傲满足的神情。
苏恒握着雅竹的手紧了紧,“一定会的,我明白,谢谢你。”
雅竹下一秒又露出了她灿烂阳光的笑容,“郡主明白了就好了,奴再去给您端点吃的。”
苏恒闷闷的胸口仿佛被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她叹了口气,静静等着雅竹端来吃食。
夫子去世的第七日,君上特下恩典,让人护送夫子的骨灰归乡。落叶归根,苏恒想着夫子也定想回到出生的地方吧。
她的身份送不了夫子,只得在闵业殿院子里朝出宫的方向,着一身麻衣偷偷祭拜。第三拜拜完的时候,苏恒抬头在袅绕的香案前看到了一个影子,她觉得很熟悉,又很陌生,怔怔得望着那个影子由远到近来到她面前。
“恒儿。”
声音的主人似是奔波而来,胸膛大力起伏着,喘着粗气。
苏恒抬起头,眼前的这个人,宝冠束发,身姿挺拔,丰神俊朗,披风上带着一路奔波的洗礼,当真是苏恒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恒儿,快起身,我带你去送夫子。”宁然之见苏恒看着自己有些恍惚,伸手将苏恒一把捞起。
苏恒赶到的时候,夫子的一应事项已被装上马车等待时辰出发。宁然之上前跟主事的官员说了一句话,官员下跪行了礼,便带人退下了。宁然之走近,握着苏恒的手,将苏恒带到马车前。
“夫子在里面,恒儿还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宁然之说完,心疼的摸了摸苏恒的脑袋,退到了不远处。
苏恒面对着马车,怔了一怔,随即直直的跪了下来,眼泪像决堤的河,时隔几日终于痛快的哭了出来。
“父亲在天之灵,恒儿以三拜送您仙去,愿您来世无忧无患无悲无虑。”
“一拜,拜您庇护之恩,万爱千恩百般苦,疼我孰知父母心”
“二拜,拜您教习之恩,三千桃李映日月,十年树木沃新花”
“三拜,拜您离去之憾,此生别离在今朝,来世定以热血偿”
苏恒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脑袋垂在地上久久不动,任由眼泪在地上斑驳。以后不会再有一个人笑骂着傻丫头,也不会再有人把年幼的苏恒紧紧护在身后不让别的小孩子欺负她。
整整十年,夫子为苏恒做的远远不是这十年的陪伴,是夫子在这个流落他乡的落魄质子心里点燃了第一颗活下去的火种,也是夫子让苏恒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仅仅只有战争与流血。
直到负责护送夫子灵柩归乡的官员上前提醒时辰已到,苏恒才缓缓起身,宁然之走上前,郑重的行了拜师礼:“夫子您请安息,以后我定会护得恒儿一世周全,不受半点风雨。”说罢握着苏恒的手退后一步,示意车队出发。
苏恒和宁然之站在原地,目送着车队渐行渐远。“我好像又失去了家。”苏恒呐呐开口,目光迷离,“上一次是我离开了家,这一次是家离开了我。”苏恒的声音嘶哑,眼睛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自言自语道。
“你还有我,恒儿,以后我就是你的家。”宁然之侧过身用右手将苏恒揽进怀中,左手轻轻抚摸着苏恒的头,“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定不会负你。”苏恒被圈着,看不见宁然之的表情,听见宁然之的话,鼻子酸酸的又想哭,但是她眨巴眨巴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
十天前,正在崇州游历的宁然之收到一封密信。
“世子殿下尊鉴:
擅自叨扰殿下 自知罪该万死 可老朽已时日无多 还请殿下体谅为人父之苦衷
老朽已悉殿下与吾小女恒私下定情 恒涉世未深 过于单纯 却执着告知老朽 偷闲与君秉烛话,愿着青丝染霜华 吾甚讶 此可见恒对殿下情深之一二 恒一生孤苦 老朽不求殿下一世专情 但求庇她一世周全 如此 老朽九泉之下能瞑目矣 叩谢世子殿下 魏仲由绝笔”
宁然之心中大恸,想必夫子已是对苏恒阐明厉害,而苏恒毅然选择了自己。拿着信的手指因用力泛出青白色,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自己不在宫内,她该如何接受得了夫子去世的打击。“备马。”宁然之将信折好,大步跨出房间,“回宫。”
披星戴月赶回宫还是距离夫子去世已经七日了,所有的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在闵业殿见到苏恒的那一刹那都烟消云散。
眼前这个跪成一团,小小的,脆弱的女子,宁然之恨不得一把抱进自己的怀里,三年多未见,记忆里的眼眸,侧脸,浅笑却在想念的时候一次比一次清晰。如今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这副可怜的样子,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走吧,回家。”宁然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