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吸血鬼房客(1/1)
他在月光下嚎叫,身形慢慢改变,变成了臃肿蹒跚的恶龙。然后扑上来,在呆若木鸡的泽峻脖子上,恶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若不是潜修中的邪剑惊觉有异,不听号令就从泽峻体内飞出,削过了恶龙的半个头颅,泽峻可能没命了。
「…为什么?」泽峻摸着脖子上的血,愣愣的问。
「为什么?人类本来就是我的食物。」濒死的半龙少年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太可恨了…只要吃下你,我就可以飞升了…我要你的内丹,我要啊!」他奋起最后的力气,丑恶的龙爪几乎要贯穿泽峻的腹部…
结果邪剑利落的切下他的手爪,不耐烦的提点泽峻,「主子!你愣着等他开肠破肚吗?!」
「我…我想问他…」泽峻眼底的迷惘更深了,「难道一切的友谊、欢笑,都是假的吗?他和我当朋友,只是因为…?」
邪剑闪着微辉,「是啊。不然呢?他是只渴望飞升的半龙。还有什么比吞服你的内丹更快的途径吗?」
半龙少年喘息了一会儿,失血过度让他恢复了人身。他深深懊悔自己的失算…他以为耗竭过度的灵剑们只能在泽峻体内潜修。
「救救我…泽峻…」他伸出仅余的一只手,「我错了…只是我太渴望得到强大的力量啊!你也知道半妖受尽欺凌…我不甘心平凡过一生!只要你救我,我以后都听你的…」
看着泽峻的茫然,他有些焦急,「救救我啊!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泽峻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悲悯。半龙少年心里冷笑。人类真是种软弱的生物,轻易的被友谊这种无聊的感情束缚…
他的念头还没转完,只觉得颈项一凉,泽峻颊上的泪是映入他眼中最后的光景。
泽峻杀了他第一个朋友。
从那天起,他不但对人类抱持着戒心,也对众生开始保持着遥远的距离。他终于明白殷梓的话…众生善恶不一,他不能拿幻影咖啡厅那票叔伯阿姨当范本。
而且,他是罕有的修道者。贪求他的内丹、元婴的众生非常非常多…他非小心不可。
随着他年纪渐渐增长,这世界懵懂安全的表象也渐渐褪去。他看到了真正的「真实」。
贪求他的力量、想窃取他的力量的…越来越多,越来越疲于应付。他渐渐明白狐影为什么要他离开安全的都城,出来历练了。
他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中,学会怎么隐匿在人群中,不再显露自己的力量。
只是,他的隐匿,也让他成了一个孤独的人。既不相信人类,也不相信众生。
剥完了扁豆,泽峻也将他的故事说完。爱铃没有说什么,只是按了按他的手。她的小手比一般人的温度都低些,感觉很温凉,却充满安慰。
「众生,是善恶不一啊。」她温柔的笑了笑,「有恶,自然也有善。」她抬头望着叶霜的窗户,「那边就住着一个善良的众生,或许有点痴。」
他是个吸血族。吸血族算是个悲剧性的种族,因为只能吸食血液这种遗传基因潜伏,还会随着通婚感染,所以这只魔族被放逐到人间,和甘愿留在人间的妖族不同。
他们依旧保持着魔族的骄傲,但是又不能适应人间的气息。花了好几世纪才适应阳光和温暖的气候,猎取人类作为食物却又遭到人类的顽抗,种族生育率低下到简直等于零…
这只日渐凋零的魔族居住在不适合的人间,像是旧俄贵族一样撑着仅存的尊严。
叶霜,是流放人间数千年来,仅有的几个孩子之一。他出生在人间,原本以血液维持生命,和一般的吸血族没什么两样。吸血的欲望主宰了他,他在暗夜里到处寻找牺牲者。比一般吸血族更严重的是,在他的眼底,人类和众生没什么不同,他甚至为了刺激猎取众生,不管他是仙神灵魔,或者是妖怪。
原本这样的生活很惬意,他高强的魔力更让他有恃无恐。只是…他怎么样都没有想到,他还有致命的缺点,会让他走向另一种绝路。
在某个狩猎的夜晚,他侵入猎物的家里…那个人类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全身充满火焰似的狂热,拼命的在画布上涂抹颜色。
将手搭在人类肩上的那个神祇也不看他。只专注在那人类涂抹的每一个笔触上。
但是叶霜被击倒了。他被一种疯狂的情感主宰,远远的压过食欲。他的喉头干渴,鲜血却再也满足不了他。
那位神祇。那个任性、自私、蛮横又残忍的美丽神祇。彻彻底底的将他打倒,让他失去呼吸和心跳…
从那一刻,他就成了缪思女神,爱的俘虏。
「看我。」他颤抖的伸出手,「看我啊!不要看那个卑贱的人类!来我这里…成为我的吧!不管你想要些什么…我都会给你,只要你要的,我都会给你!放弃那个人类,来我这里吧!」
那位美丽的女神只冷淡的转动宛如薄冰的瞳孔,「没有人可以拥有我。即使是至高无上的上神我也不听他的命令。更何况你这样一个只有食欲的卑下魔族。」
「他是远比我卑下的人类!你为什么把尊贵的双手放在他肩上?这对你是种侮辱啊!」叶霜深深的颤抖了。
「他创作了此生最美的杰作。即使世人不会看到。」她飘然于空,「与不会思考的众生交谈,这才真的侮辱了我。」然后叶霜不管怎么恳求威胁恐吓,她都不再开口。
当画家完成了画作,她也消失了。
从那一天起,叶霜完全失去了吸食血液的欲望。他疯狂的到处寻找缪思,看到的光景却让他更不能忍受。
缪思眷爱的,永远是卑微的人类。杀死了她的信徒,她冷淡的眼珠只是转动了一下,漠然的寻找下个狂信者。
他受不了这个。他要缪思也这样将手搭在他肩上,专注的看他画的每一笔,写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而不要再看到她冷酷的面容为了其它人微笑。
叶霜发现他无法当个好作家,开始努力的画画。只有一次,也只有一次…他看到了缪思的翅膀在他的画室闪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他绝望到想要死,但是不死的吸血族连自杀都成了渴求,何况是已经可以耐受阳光和高温的他。
最后他找上了杨瑾,据说天界和魔界是死敌。
「你搞错了。」杨瑾推推金边眼镜,「神魔协议已经上万年,互相杀戮早是前尘往事。至于我,我是人类的死亡天使,至于你要的死亡,我给不起。」
他绝望了。
「…我听说你到处寻找缪思?」杨瑾露出稀有的悲悯,「你错了。缪思不听任何命令,即使是上神或创世者。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人可以束缚。你想招她来,只能创作。」
「但她只让我看她的翅膀!」叶霜发出痛苦的悲鸣。
「那就继续创作,不断的创作下去,直到她对你微笑为止。」杨瑾托着腮,「死亡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是一个死亡天使的建议。但是活着就还有希望。」
「会有吗?」叶霜像是看到一丝微光。
「你的岁月无穷无尽不是吗?」杨瑾低头写着公文,「如果你答应保护我的养女,你可以在我的家里住下来安心创作,直到缪思对你微笑。」
他接受了杨瑾的建议。
每一天都是狂喜,也都是折磨。他睁开眼睛就怀着期待,或许今天缪思会来。但是闭上眼睛要睡觉时,又觉得悲哀,因为今天缪思还是没有来。
他依旧失去所有食欲,喝着杨瑾特调的西红柿汁维持生命,唯一的生存目标就是…
缪思可以对他微笑。
等爱铃说完,小咪已经煮好了中饭,飘出阵阵温暖的香气。但是有种凄凉的寒意却降临到这山区酷暑的午后。
「…与其说是美丽,还不如说是可怕。」泽峻下了个结论。「这样无穷无尽、连命都不要的等待…」
「是啊,是种可怕。」爱铃同意,「却是种美丽的可怕。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呀…」
她和泽峻都同时愣了一下。泽峻的脸孔忽白忽青,突然触痛了心里最深的伤。
而她,原本无忧无波的心,却紧缩而震荡。
这让爱铃,非常迷惘。
对于叶霜的痴心,泽峻绝对是抱着百分之百的同情的。
但是再怎么同情,对于惨无人道的模特儿命运还是敬谢不敏。饶了他吧~谁有办法站着三个小时不动?还得摆出难度很高的姿势…
「…你找飘飘好不好?好不好?!」泽峻终于崩溃的吼出来了,「我是个普通的人类,硬要我站三个小时,会不会太没有人性啊~」
「就算我哀求你好了,」叶霜使出最终哀兵姿势,「求你帮我这个忙…只有你才能表现出人类狰狞而卑劣的心境啊!我相信这一定会成为我的杰作,足以呼唤缪思前来!请你可怜纯情而绝望的画家吧…」
泽峻瞪着他,画家?猩猩画得比你好欸。你讲「画家」两个字,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再说…什么是狰狞而卑劣啊?
「我是哪里狰狞哪里卑劣啊?!」他愤怒的挥拳。
「现在就很狰狞啊。」叶霜满脸无辜,「至于卑劣…加上这两个字听起来比较顺。」
…比较顺?天啊,来个人把这只吃素的吸血鬼拖走,不然他怕控制不住,打爆了他的头啊…
「这是恳求人的态度吗?!」泽峻再次怒吼。但是吼归吼,他还是被留在画室里三个小时,一出大门就直冲洗手间。
他要搬家!他绝对要搬家!这种鬼日子他实在过不下去了…
刚上完厕所还没把拉链拉好,他锁得好好的厕所大门突然大开,他和女郎面面相觑。
女郎朝下瞄了瞄,假作不好意思的掩住眼睛,却从指缝里偷看,「哎呀…人家不好意思捏…但是你好有料喔,帅哥…」
…走到哪都要被烦就对了。忍无可忍的泽峻拔出灵枪胡乱扫射,「我杀了你们这票妖怪!喔啦喔啦喔啦喔啦~」
「救命啊~泽峻又发疯啦~」女郎到处逃窜,「爱铃,飘飘,救命啊~」,一面逃进自己房间,尖叫着关上门。
楼上打得惊天动地,楼下飘飘正在享受她的香火,爱铃和小咪一起喝着水果茶。
「看起来,泽峻也适应了这里呢。」飘飘很老气横秋的说了一句。
「是呀,」爱铃现在已经放心了,她知道泽峻再怎么气,也不会真的打中谁,「他们感情越来越好了。」
「但是不要打得这么用力好不好?」小咪不大高兴的张开电磁网挡灰尘,「天花板的灰都掉下来了,别糟蹋我的茶。」
天使公寓平常(?)又欢乐(?)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安静的度过。
灰头土脸的泽峻下楼,气急败坏的喊,「到底什么时候杨瑾要回来?我要搬家!我受不了了啦!」反正这里宛如铜墙铁壁,有谁敢来死亡天使的家捣蛋?
爱铃微微吃了一惊,向来平静和顺的脸孔涌出伤痛和失望,「…你真的要搬家吗?」
别、别这样看我!泽峻赶紧将脸一别,觉得心大大的动摇起来。别闹了,他只爱小梓姐,不可能也不可以对其他的女孩动心…但是他真的抗拒不了她无言的恳求。
「也、也不是非搬不可。」他狼狈了,让他更窘的是,飘飘和小咪窃笑着互相撞肘,一个跟着一个溜掉了。
喂!别在这种时候撇下他一个呀!让他一个人面对爱铃,他实在…
「我知道他们是有些顽皮…不过只是不懂人情世故。」爱铃凝视着他,「这里真的那么不好吗…?」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舅舅常常忧虑她的情绪过分平静无波,出尘得不似人类。但是面对泽峻,总会勾起她一些莫名的惆怅。
缘起缘灭,这就是人生。她一直都能够平心静气的面对这种变化…但是她对泽峻,会不舍。
她不明白这种不舍。清秀而平凡的脸孔露出几丝迷惘。